十五

燕青在大名府城外與楚紅分手後,又苦等了數日,終於等到了主公盧俊義。

原來在那小梁山上,自打李固帶著家丁車仗離去之後,盧俊義又逗留了兩日,便也要求下山。宋雙卻執意不放,他指使屬下的頭目輪流做東宴請盧俊義,每個頭目都道,盧公吃了他的不吃我的,便是不給在下面子。盧俊義百般無奈,一場場地應酬下來,數十個晝夜已經消磨過去。直到宋雙手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輪過了一遍,盧俊義才終於被允許離寨。

在此期間,宋雙派人去大名府大做手腳,散布了許多關於盧俊義勾結綠林落草造反的流言。這些流言傳至梁中書處,已使梁中書對李固的告密深信不疑了。宋雙不能斷定李固是否會向官府告密,但他認為就憑那些流言,亦足以使盧俊義在大名府難以立足。盧俊義在大名府容身不得,只能到此來投靠。如其不來,則必為官府緝拿。屆時山寨設法將盧俊義從牢中救出,更是不由得他不死心塌地地落草江湖。這個逼盧就範的手段雖然卑鄙了些,卻是不得不使,否則很難勸動盧俊義上山。而一旦將其收至麾下,以其名望影響,聞風而至者必眾,山寨之實力必將大增也。

盧俊義哪裏想得到宋雙的這番籌劃,只道是這幫草莽還算仁義,對自己勸納不成,便不再強人所難,在心裏倒生出一兩分慚愧,自忖道,我盧某有何德何能,值得人家如此看重。

吃過送行酒,宋雙親自率眾頭目將盧俊義送出隘口,並派出了兩名侍從一路隨行照顧。行至大名府城下時,盧俊義執意不要他們再送自己進城。兩名侍從按照宋雙的吩咐,便順從盧俊義的意願辭別而去。

這時正值午時初過,盧俊義步入道旁的茶棚打尖,就被苦候多日的燕青一眼逮到。

燕青看到盧俊義,真如流浪遊子見到了親父一般,張口喚了一聲主公,眼眶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盧俊義突然在這裏見到燕青,且見其神情不對,頗感詫異,就問道,小乙出城做什麽來了,如何精神這般憔悴?

燕青將盧俊義拉至棚內僻靜角落坐了,說道,小乙等主公等得好苦。主公且先告訴小乙,這些日子都在外面做什麽來著,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盧俊義道,我此次外出的情形,李固未曾與你說嗎?燕青壓低聲音道,他道是主公投了梁山賊寇。盧俊義笑道,敢是你聽差了,李固豈會如此說。遂也低聲,將外出遭賺被強人劫持上山的前後經過,簡要地對燕青講了一遍。

燕青這才恍然而知事情真相,就嚴肅地告訴盧俊義,李固所言與主公大相徑庭,他言之鑿鑿地聲稱主公已投賊造反,而且已經密報了官府,一俟主公回府,即要緝捕歸案。

盧俊義聽了甚覺愕然,說道李固明知我不肯落草,如何會做這等事情,此事於情理上卻講不通。燕青道,待小乙將原委說與主公,主公便可明白。於是就將盧俊義離府之後,賈氏如何萌生淫心誘惑自己,如何與李固勾搭成奸被自己窺破,又如何設計陷害盧俊義,並將自己驅逐出府的經過,從頭至尾低低地備述出來。

盧俊義聽著,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及至燕青講完,盧俊義幾乎怒不可遏,若不是慮著是在茶棚這樣的公眾場合,他早就按捺不住地跳將起來,將面前這張茶桌踹翻了。為了迫使自己冷靜,盧俊義使勁攥緊拳頭,雙目微閉著運了一口氣。

就在這一刻間,他腦子裏倏地閃過一絲疑惑,事情果真是這樣的嗎?

賈氏、李固、燕青,這三個均是盧俊義最親信之人,對於這三個人說的話,盧俊義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然而現在這三個人之間起了內訌,應當聽信誰的話?能夠僅聽燕青的一面之詞嗎?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隱情呢?

由於李固口齒乖巧,善於巴結,平日裏在盧俊義面前的得寵程度是在燕青之上的。賈氏是盧俊義的妻子,與盧俊義的關系自然更非燕青可比。這種微妙的親疏差別影響了盧俊義的思維,令他對燕青所言的信任度打了折扣。

盧俊義慢慢地松了拳頭,睜開丹鳳眼,盯視著燕青問道,你方才所言,俱是實情嗎?燕青道,句句是實,請主公速思對策。盧俊義道,等我將事情弄清楚了,自有處置道理。燕青道,小乙已將事情講得很清楚,主公還有什麽地方沒聽明白?盧俊義道,你所言之事,敢與賈氏、李固當面對質嗎?燕青道當然敢。盧俊義道那好,現在你便隨我回府去與他們對質。若對實了果然如你所言,你看我如何收拾這兩個鳥人。燕青忙道這卻使不得,主公此時回府必遭陷害。小乙在此苦苦等候主公多日,就是為了阻止主公貿然回府的。

盧俊義見燕青這樣推托,暗忖道,往常燕青不是畏首畏尾之人,現在讓他回府一趟他如何便如此膽怯?心裏的疑惑不由得又增加了一層,乃加重了些語氣問道,如此說來,你是不願回府與他們對質的了?燕青道,不只是小乙不能回府,主公更不可回府。盧俊義道,不回府對質,怎能將事情弄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