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當李師師在鎮安坊因與燕青黯然分手,憂郁成疾時,燕青在梁山泊裏亦是大病一場。

燕青的病勢比李師師沉重得多,竟是在病床上一連昏臥了十二天。到第十三天的上午,他的神志才算是清醒過來。睜開眼看著透過窗欞照進房裏的陽光,燕青詫異自己為何日上三竿還躺在床上未起。他動了動身子,覺得身上又酸又乏,像是剛剛經過了一番艱苦的長途跋涉。自己是做什麽去了呢?何以會累成這個樣子?

燕青的意識在飄浮、尋索、恢復。漸漸地他想起來了,自己是去了汴京,見了李師師,還被皇上堵在了師師的臥房裏。後來便離開了汴京,中途遇雨,夜宿黑店,險遭不測,幸得一位青年義士相助脫險。那位義士叫作什麽來著?哦,是叫作鄺彪。再後來,自己與鄺彪殺了歹人,放火燒了黑店,連夜騎馬奔返梁山。那時自己似乎便有些頭暈目眩,體力難支了。再後來,在梁山泊附近遇上了巡山的遊動哨,自己仿佛是從馬上栽下去了。再後來,就想不起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燕青正冥思間,聽到外面有人輕聲說話,是在問燕小乙今日的狀況好些了嗎?燕青扭頭向門口望去,就見有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正是梁山泊副總頭領玉麒麟盧俊義。後面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同燕青一起燒了黑店奔赴梁山泊的鄺彪,另一個是山寨中的醫事頭領,人稱神醫的安道全。

燕青喚了一聲主公,便想勉力坐起來。盧俊義上前按住他道,躺著躺著,你醒過來了便好,現在還活動不得。燕青問道,我這是怎麽了?是病了嗎?盧俊義笑道,瞧你這話,可真是發熱燒糊塗了。豈止是病了,你是到閻王爺那裏轉了一遭。你這條命若非鄺彪兄弟,真不知能不能撿得回來。

鄺彪忙道小可不敢冒領此功,若說撿回小乙哥這條命者,乃是神醫安道全先生也。安道全謙遜地笑道,此功敝人亦不敢盡占之,應是有女兵營楚紅姑娘多一半的。

盧俊義見燕青聽得一臉茫然,拉開床邊一把硬梨木靠椅坐下道,難怪你對這些事一概不知,你這一覺睡得可夠長的了,十多天呢。我且說與你聽聽,你這條命是如何撿回來的。

原來,那日燕青冒雨趕路,便感了風寒。加上心氣郁結,體中已有內疾。晚飯時又誤食了摻有蒙汗藥的食物,寒郁毒三者交攻,邪力便十分厲害。在黑店裏與蔣全等歹人格鬥拼殺時,因為病症尚未完全發作,且在性命攸關之際,精神高度緊張,體力尚可支持。俟燒掉黑店連夜上路後,燕青就已是全身不適。

如果是一般人物,這時根本就行不得路了。虧得燕青體魄健壯,咬著牙硬是將顛簸的旅途撐了下來。行至最後一段裏程時,燕青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幸有鄺彪精心護持,才得安然抵達梁山泊。見到巡哨的士兵後,燕青的精神松弛下來,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歪栽下馬,便昏死過去。

宋江、盧俊義聞之,急召安道全前來診治。安道全檢查過燕青的症狀,當即為其開了藥方煎制服下。燕青的高燒於次日稍退,卻仍然昏迷不醒。安道全再次切診,又向鄺彪詳細詢問了有關情況,斷定乃是燕青所服的蒙汗藥中有一種特殊的毒性成分,因燕青當時體虛而侵之甚深。若不能及時尋到解藥,燕青便有可能長期昏睡不醒,成為一具活屍,也就是後世所說的植物人。

安道全如實向宋江、盧俊義稟報說,他尚無可靠的驗方對付此毒,目前所能做到的,只是盡量延緩毒性對燕青肌體要害部位的侵蝕。但估計其期限只能在十幾日之內。若不能於十數日內找到有效的解藥,他的緩解藥方將很難再發揮作用。

宋江、盧俊義聞報甚為焦慮,火速傳令全寨上下尋求解毒秘方。很快便有數十種秘方獻了上來,但經安道全審查均不對症。就在眾人心急如焚、束手無策之時,楚紅提出,她可去尋一位江湖隱者求藥。

原來楚紅之父楚懷中在世時,曾為挽救一個中毒甚深、類似燕青症狀者緊急求醫。那江湖隱者慕楚懷中之善名出手相助,藥到病除,並與楚懷中結為好友。但那江湖隱者遠避塵世,深居山林,如今能否覓到尚不可知。

宋江、盧俊義既無他策,只好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派出了楚紅。囑其務必於十日內返回,若是過了這個期限,便是尋得了解藥,亦是回天乏術了。楚紅走後,山寨裏同時繼續尋求良方,皆不成功,於是大家只能眼巴巴地將一線希望寄托在了楚紅身上。

一連九日過去,未見楚紅蹤影。眾人料其此行不順,心情已瀕絕望。

就在第十日的淩晨申時前後,楚紅風塵仆仆、衣衫襤褸地奔回了山寨。從她那極度疲憊的面容和濺染著血跡的罩衣上,不難想象這些天來她是經歷了怎樣的辛苦勞累、艱難險阻。但當時卻是顧不上細問,就是問她她也回答不了。楚紅見到聞報後匆匆趕到前寨的宋江、盧俊義,交出一個葫蘆狀的小瓶,只說出一句話,解藥找來了,便面色蒼白地虛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