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正如燕青擔心的那樣,斬決了擅殺朝廷命官的馮亮,並未使梁山泊義軍免禍。

那日蔔通撿得條性命屁滾尿流地逃回京城後,即先暗赴蔡府向老蔡京哭訴了一番。蔡京聽了竊喜,心想這兩個蠢材的開場鑼鼓敲得不錯,下面將有精彩好戲看也。遂善言勉勵了蔔通,指示其馬上通過中書省的正常渠道向皇上奏報。

中書省當值官員聽說出了這等大事,豈敢耽擱,即火速擬了特急奏章呈進宮內。與此同時,蔡京已將情況通報了童貫、高俅。這幾個人都在等待著皇上的動靜,以便相機行事。

不過當日卻不曾有什麽動靜從宮裏傳出,趙佶也沒召見任何人議事。原因是中書省的奏章呈進宮去後,沒有馬上被送達趙佶,而是被黃門暫壓下來了。

這是由於趙佶當時正在創作一幅工筆花鳥畫。

趙佶將藝術創作活動看得很神聖,每逢執筆必是十分投入,尤其講究心神入境,意在筆先,容不得半點幹擾。內侍們都了解皇上的這個秉性,無人敢在趙佶作畫的時候去觸黴頭。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有天大的事,也須在趙佶擱下畫筆後再行奏報。這一日趙佶靈感噴湧,畫興濃郁,自午後便在禦書房的畫案前勾勒點染,直畫至掌燈時分方休。張迪見趙佶全神貫注深浸於斯,雖然看到了那奏章封皮上標明的特急字樣,亦未敢貿然去趙佶面前聒噪。

直到服侍趙佶用過晚膳,飲罷了雀舌,顯得氣悠神怡之時,張迪方命掌管奏章的黃門取出那中書省的急件呈遞了上去。所以趙佶是到了晚間才知道那件事的。

中書省的奏章根據蔔通添油加醋、誇大其詞的描述,大肆渲染了梁山泊義軍部卒的蠻橫無理、目無法紀之狀,而對吳智、蔔通偷換禦酒、出言挑釁等情節卻只字未提。

如果宋江采納燕青的建議,及時通過關系將事件實情報進宮來,這時可使趙佶同時聽到兩方面的聲音,對事件真相有個比較全面的了解,對其處理態度可能就會比較公允。然而此時趙佶所聽到的只是梁山泊人馬賊性難改的一面之詞,便十分地惱怒,就欲傳旨宣宋江進城詰訊。

倒是張迪還比較穩重,他勸諫趙佶且不忙宣旨,宜先將事情的根由和情節調查一下再說。今日時辰已晚,連夜行動不大方便,不如明日正式派員,以朝廷欽差身份正大光明地去義軍營地查問此事,是為穩妥之策。趙佶從之。

其實這時候最應被及時進行調查甚至審查的人,不是宋江而是蔔通,但趙佶和張迪都沒想到這一點。這正是宋江未采納燕青的建議,未能及時將趙佶的注意力引向正確方向的後果。

翌日一早,趙佶召見宿元景,命其赴梁山泊義軍營地調查吳智被殺案。宿元景頗覺此事不可思議,對趙佶奏道,此案恐怕是事出有因,請皇上且耐心等候一時,微臣定速將實情勘明回奏之。宋江那邊剛剛處斬了馮亮,宿元景就帶著扈從趕到了軍營。

宋江聞報奉皇命前來查案的官員是宿元景,心下稍安,忙與盧俊義、吳用一起將其迎進大帳,向其備述了事件的起因和經過,稟報了已將肇事案犯馮亮軍法從事的處理結果,並陪同宿元景去驗明了馮亮的屍身。

宿元景不消多問,已對事件的因果了然於胸。他對宋江道,此事斷然是朝中反對招安之徒施的離間計。那馮亮一時不慎中其圈套,險些誤了大事。本官即回朝將實情具奏皇上,料皇上自會明斷,你等不必擔心。但你等從此須嚴格約束部隊,堅決服從朝廷的調度,切勿再授人以口實。宋江唯諾應之。

宿元景回城後直接進宮,向趙佶稟奏了他所了解到的情況,力陳宋江和義軍的種種忠順之舉,並請求趙佶下令追查禦酒被偷換之事。

趙佶聽了宿元景的奏報怒氣稍減,乃道,若果然如你所言,其情可原。既然肇事者已被斬首,一命抵得一命,朕就不另做責罰了。招安事宜仍可按既定程序進行。你去傳令宋江,命其率所部各營馬步水軍頭領,先行進城住進驛館,俟朕召見。爾後朕再擇日檢閱全體招安大軍。

於是宿元景次日又不辭勞苦地再去義軍營地,向宋江等人一字一句地傳達了聖意。宋江聽皇上已明確表示再無降罪之意,方才胸石落地,感激不盡地面北叩拜謝恩,又奉上重金酬謝了宿元景。宿元景老臣連續往返奔波周旋,著實累得夠嗆,但見得一場變故在自己的斡旋下已然霧消雲散,自己又得了千金的酬報,亦算不虛此勞也,心情很是歡愉。

送走宿元景,宋江即召集眾將,布置了進城候召之事。

盧俊義、林沖、燕青等不少人對於將全部頭領都帶進城,各營只留副將統領的安排頗有顧慮,吳用亦覺這麽做不大妥當。兵將分離歷來為兵家大忌,宋江明白他們的顧慮有道理。可是前面與朝廷的誤會剛剛抹平,此刻若要違旨,豈不又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