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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了。”盡管閭勍估摸著,僅靠那筆銀子,並不足以支撐修城之全部費用,但這畢竟可以大大地減輕他目前的壓力。這已是宗澤所能給予他的最大幫助了。他知道宗澤不喜歡聽空話,所以也沒多說別的,只是簡潔地應道,“宗留守放心,軍令如山,末將不敢兒戲”。

“這就好,我知道你會竭盡全力。”宗澤看著閭勍那張被風吹日曬得粗糙黝黑的面孔,目光變得溫和了些。他並非不清楚交給閭勍的戰備任務是其力所難及的,他的苛刻要求其實相當不近情理。而閭勍自從領命那天起,卻從未說過一句推三阻四的話。想到這一點,宗澤覺得自己方才的態度是有點過於冷峻了。於是他又對閭勍補充道,不是說給了這筆銀子,後面的問題他就扔下不管了。這點銀子肯定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今後有何困難,該提還是要提,大家可以群策群力共渡難關。

宗澤越是這樣說,反倒越是激起了閭勍的責任心和好勝心。宗澤離去後,閭勍就立即召集施工部隊將領至宣化門開會,以三個月的工期為限,嚴格制定了各部每日必須完成的工作量,以及詳細的獎懲制度,並讓將領們當場簽下了軍令狀。

此後經過他一番夜以繼日的狠盯猛抓,加之欠餉欠薪的補發和夥食的改善,果然促使施工進度有了大幅度提高。待又過半月宗澤再度視察時,各處均有長足進展,重點地段的城墻和城門已基本修竣。照此幹下去,搶在入冬前將城防工事全部加固完畢是來得及的。宗澤總算是又去除了一樁心病。

話頭扯回,接著說那日宗澤視察結束打道回府時遇上的一件事。

遇上那件事時,宗澤正沉浸在對未來戰事的思考謀劃中。上一回視察城防,便勾起了他對軍費不足的深切憂慮,此番亦復如是。將朝廷撥來的銀子全部拿去應付了城墻整修,其他地方的缺口又當如何填補?這個要命的難題不徹底解決,任憑他再多謀善戰,也難做到穩操勝券。因此盡管他志在全力堅守汴京,卻不能不作萬一守不住的打算。

萬一守不住怎麽辦?上回在大河濤聲處,他問宗穎和甘雲,兩人的看法都是保存實力就地遊擊等待援軍。他當時考慮也只有如此。但是今天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新的想法:彼時如果金軍又是傾巢出動,汴京確難固守。那麽部隊在不得不撤出城池後,是不是可以避實就虛,佯作敗退遁逃狀,卻秘密地逆流而上,向北穿插,去端了他們的後方基地?

這個想法,正是因軍費的短缺問題引發出來的。因為宗澤想到,連年戰爭,勞民傷財,我泱泱大宋尚且財政不支,彼區區夷虜又何嘗不是國庫枯竭。而金軍之所以有能力一再長途遠征,在很大程度上,倚仗的就是因財於敵、以戰養戰。既然金軍可以這樣做,我們為什麽不能也打入其腹地,去奪取其物資給養?

對,如果任憑戰火在我們的土地上蔓延,我們的家園肯定是要越打越爛,越打越窮。所以這個仗不能只在家門裏邊打,應當將戰場推向敵後。進而從戰略高度去看,反抗侵略的最有力手段,實則莫過於直接搗毀侵略者的老巢。這種韜略自古有之,在兵法上喚作釜底抽薪。

這個設想一冒頭,立刻吸引了宗澤。他當然知道,以宋朝當前的國情和軍力,要實現這種宏觀的戰略意圖是癡心妄想。但是在戰術上,這種打法卻不無可行之處。倘若打得好,可成為扭轉整個戰局的一著妙棋。為了將來有可能采取這種打法,現在不妨做些必要的準備。

由此宗澤想到,應當著手組建一支精幹的騎兵部隊和一支快速運輸隊,以便在必要時,能夠出其不意地插入敵後,奪取金軍輜重,也來它個因財於敵。

如此這般地一路思考下來,不知不覺已走過州橋。那段後來令宗澤感嘆不已的故事,便是發端於這個時候。

當時宗澤一行已行至府衙前街,宗澤還兀自在馬背上思謀不已,卻忽見前方街面上聚集著一些市民。接著有一個擔任前衛的親兵回馬稟報,說有個民女跪在前面攔道,招引了不少圍觀者,向宗澤請示如何處置。

布衣草民當街阻攔官府要員屬於滋事犯上,不是萬般無奈,沒人敢這樣做。宗澤揣度那民女很可能是身銜奇冤。他對於百姓的告狀之難深有感觸並素懷同情,於是就離鞍下馬,吩咐親兵將那民女帶到近前來,打算了解一下情由,酌情交與有司去處理。誰知問過之後方知,那民女攔駕不是要呈狀訴冤,而居然是請求宗澤收留其進府安身。這樣的事情宗澤還是頭一回碰上。

那民女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衣衫破舊鬢發淩亂,但若細加端詳,容貌卻頗清俊。她自稱名喚盈兒,是河北衛州人氏。由於在戰亂中父母雙亡家宅盡毀,只得與哥哥來汴京投親。豈料到了汴京月余,不但親戚沒有找到,她與哥哥也走散了。如今她是身無分文孤苦伶仃,食宿無著走投無路。因聞宗澤大人乃百姓青天,心懷慈悲愛民如子,在無奈之下,她只得鬥膽攔駕陳情,懇請宗澤大人將其收留進府為奴,恩賜三尺容身之地。言語之間她神色甚戚,說著說著便止不住地咽喉哽咽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