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3頁)

聞聽宗澤這麽表態,眾富商心頭甚喜,暗想事情果如所料,宗澤到底不敢過分開罪商家,他們與官府之間,大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乃不禁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皆伸長了脖子,靜等著宗澤開口征詢意見,並各自開始盤算提出什麽條件對自己最為有利。

然而他們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因為宗澤下面說的話,就一步步地脫離了他們的預期軌道。而繼之宗澤突然拋出的一道撒手鐧,更是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官府是素以商家為友的,本官相信這也是商家之願。既然是朋友,我們便應當彼此扶持,相互幫襯,榮辱與共,風雨同舟,肝膽相照,互不欺瞞,諸位說是不是?”接下來,宗澤首先放出的是這樣一句話。

“那是自然,理應如此。”眾商家並未從這句話裏聽出什麽玄機,只覺得這無非是宗澤欲與他們套近乎,都頻頻點頭,連聲稱是。

“那麽本官要問一句,方才諸位所說的種種經營慘淡、獲利微薄、生計窘迫、朝不保夕之狀,俱為實情嗎?”

“俱為實情,千真萬確。”富商們參差不齊地回答。以他們的理解,這就是宗澤要與他們進行商榷的序言了。

“倘有不實,該當如何?”

“我等有幾個腦袋,膽敢欺瞞宗留守。哪個若有半句假話,甘領罪罰。唯望宗留守明鑒。”這時除了個別富商似覺宗澤話裏有話,多數人卻都在想,他們說得實與不實,如何辨別,誰能查證?因而不少人依舊是異口同聲信誓旦旦。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就是出現在此時。

只見宗澤聽了富商們的回答,呵呵一笑,就伸手接過了宿向容從旁遞給他的一份卷宗:“既是如此,本官不免要向諸位討教一下了。請諸位且聽本官念一念這份賬目。”說著,他打開卷宗封口,取出一份文劄,從頭開始念起。他念的是一份消費清單,清單上很確切地記載了一些富商近期的大宗消費款項。諸如某人某日在何處設宴慶誕,花費三百貫余;某人某日雇江湖伎班到其府第演出傀儡戲,花費一百二十多貫;某人某日自某市場購得一對善鬥的蟋蟀,花費八十五貫;某人某日從某行院買了一個妙齡少女為妾,費銀五百三十兩,等等。

他一連念了十七八個富商諸如此類的消費項目,停下來啜了一口涼茶,仍然是面含淺笑地說道:“這張單子太長,且先念到這裏吧。諸位有誰懷疑本官手裏這份賬目的真偽嗎?”

這時會場上已變得鴉雀無聲。雖然宗澤在念賬目時隱去了事主名諱,但被念到的人,對自己所做的事自是心知肚明。沒被念到的人察顏觀色,亦不難判斷宗澤手上的那份賬單絕非虛構,而且說不定再念下去就會輪到他了。因此,此刻沒人再敢貿然說話,個個心裏都在打鼓,不知宗澤掌握了他們多少底細,而這許多的情況宗澤又是從何而知。

掃視著眾富商那一片掩飾不住的驚愕之色,宗澤知道今天這場戲,以既定的結局落幕已無大問題。這份消費清單,就是宗澤今天賴以降服對方的撒手鐧。以宗澤就任汴京留守時日之短,及其政務之繁、人手之緊,居然能將這些富商的私情掌握到如此詳盡程度,確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並且不由得聞者不心生畏懼。

事實上,宗澤倒也並沒那麽大的神通。這份清單的提供者,其實是另有其人,這個人就是孟太後。

原來,孟太後在長期被貶居民間的日子裏,出於關心時事的習慣和自我保護的本能,一直很留心外界動態,通過其侄孟忠厚在三教九流中培植了不少耳目。她在靖康之難中能夠毫發不損安然無恙,且在其後的政權更叠中能夠舉措得當進退自如,均與其消息靈通有很大關系。

宗澤主政汴京,深合孟太後之願,她便思量著要盡可能地助其一臂之力,並針對宗澤之所需,有意識地做了努力。這份消費清單,就是前日夜晚她讓孟忠厚去留守司親手交給宗澤的。

彼時宗澤正苦於舉棋不定,這份清單的到手,正是雪中送炭。心有靈犀一點通,宗澤接到清單,立刻明白了孟太後的良苦用心。當時似一股熱浪撲上宗澤的心頭,除了發自肺腑的感激,還有對孟太後聰慧心智的由衷佩服。雖然僅此一份清單並不能全面地說明問題,但如果運用得當,作為敲山震虎的工具,它的分量也可以了。於是,在宗澤的腦際中,便形成了舉辦這場茶話會的構想。

“既然諸位都不否認,看來這份清單是真實可靠的。”宗澤等了片刻,見無人開腔回話,便又徐徐而言,“遠的不說,就說元豐改制以來,朝廷命官俸祿幾何,諸位知也不知?若是知之不確,本官不妨向諸位通告一二。當朝之宰相、樞密使,月俸為三百貫;同知樞密事、中書侍郎、尚書左右丞、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月俸百余貫;而一個九品知縣,或錄事參軍,月俸最高者不超過二十貫,低者僅為十余貫。而且這些錢未必俱可足數度支,其中的三成甚至是五成,往往要以實物相抵。在目下戰亂頻仍國庫吃緊時期,更是如此。然則在我們的商界朋友中,有的人一頓酒宴就能吃掉一個宰相的月俸,有的人買一對遊戲草蟲之資,便可超乎一個大縣知縣月俸的四倍。如此闊綽手筆,可以說明什麽,無須本官贅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