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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並不等於她心中的怒潮也隨之消散,相反地,這怒潮翻卷得更為猛烈。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說斬就斬了,還讓人連問個情由都追問不得,這是什麽官府,這是什麽世道!這樣的不白之冤,刻骨之恨,難道是一個忍字便能了結的嗎?亂世用重典,哼,這話聽起來道貌岸然,但這不能成為你們官府濫殺無辜的理由,不能成為你宗澤草菅人命的借口!

作為一個貧家女兒,盈兒對國家大事知之不多,像宗澤這種朝廷大員,對她來說更是遙不可及。宗澤是何等樣人,她是無從了解的。她只是從民間傳聞中約略聽說,宗澤抗金堅決、戰功卓著、為官清廉、深得民心等。但她對這類說法並不信以為真,認為那不過是一種被人美化了的傳說。

因為自打她記事時起,親眼所見的,就盡是只會騎在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貪官惡吏,在她的印象裏,根本就找不出一個類似包拯那樣的好官。所以她認為即便是被人們廣為傳誦的包拯,也只是個故事中的人物而已,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既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宗澤又能白到哪兒去?

至於說宗澤是抗金英雄,盈兒亦覺乃為虛傳。當年金軍圍城汴京瀕危時他在哪裏?現在金兵走了,他倒來了。他的鋼刀沒去砍金兵的腦殼,反倒砍到了無辜百姓的脖子上,這算是什麽英雄?沒有他這個所謂的英雄,哥哥還不至於不明不白地命喪黃泉。而除了哥哥之外,慘死在他刀下的冤魂,天知道還有多少!

大約在汴京大開殺戒這件事,又將成為宗澤安邦救國的大功一件了吧?大約他以為朱筆一揮殺掉幾個平民,也就如同撚死幾只螞蟻一般吧?哼,你這樣想可就錯了。常言道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我們是人。我們蒿蓬草民的性命再賤,也不是可以任你隨便砍著玩的。這筆血債絕不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勾銷,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深仇大恨一定要報。

盈兒那悲憤的思緒行至此間,一股誓死復仇的沖動,便像烈火般在胸中升騰而起。她的千仇萬恨,自然是要集中在她所認定的罪魁禍首宗澤身上。於是,要讓宗澤以命抵命的想法,就在這股沖動的鼓蕩下逐漸形成。盈兒曾從戲文評話中聽到過一些烈女、義女、俠女的復仇故事,現在,那些可歌可泣的義舉,都自動地在她的腦際浮現出來,成為激勵她完成這個剛烈誓願的動力和楷模。

但是,立下這個誓願容易,要實現它卻極為不易。

盈兒清楚,以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之力,欲取堂堂汴京留守、開封府尹的性命,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然則正因其難,卻促使盈兒越發躍躍欲試。她從小到大曾遭遇過無數坎坷,迎難而上早已被磨礪成了她的本能。

大凡一個人若是鐵了心要做某事,並且不惜為此付出一切代價,辦法總不會一點沒有。硬拼不行可以智取,明著幹不過可以來暗的。盈兒搜腸刮肚地反復思索,終於產生了一個設法打入開封府,伺機暗算宗澤的大膽設想,而且越想下去,越覺得此計可行。於是如此這般冒險一試的決心,便在她的心中漸趨堅定。

說來也怪,這個決心一經下定,她那虛弱的病體竟在一夜之間燒退症消。她將此視為天助事成的良兆,因而在抓緊進行了一番必要的準備後,就在開封府衙門前上演了那一出當街攔道的苦情戲。

采用這種方式打入開封府,盈兒是經過了精心構想的。在盈兒看來,宗澤是個喜歡沽名釣譽之人。而這種人在遇到一個走投無路的少女哀告求助時,為樹立自己愛民如子的形象,應當不會不做出點慈悲姿態。只要她能把戲做足,十有八九可望成功。當然,被宗澤堅決拒絕接納進府的可能性也有,甚至還可能出現更糟的情況,就是被人當場識破她的真實身份。但是盡管這樣,她也只能鋌而走險,因為舍此之外,再無進府途徑。

由於擔心出現意外,盈兒在攔道哭訴時的心情是極為緊張的。幸而她所擔心的事情都沒出現,宗澤並未窺出什麽破綻。虎穴復仇的第一關,就這樣被她順利地闖了過去。這使得她在慶幸之余,對再接再厲地實現其整個計劃信心倍增。

下一個步驟,便是弄清宗澤的起居規律,尋找可以暗做手腳的機會了。但是與此同時,還有一樁事得預先做妥,那就是探查好動手之後的退路。

盈兒不難料想,宗澤既是心狠手辣樹敵不少,他府中的防範措施必定很嚴,其親兵的警惕性亦必定甚高。任憑她再小心謹慎,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何況她是唯一新近進府的陌生人,一旦府中出事,她當然會首先受到懷疑。若事發後不能及時脫身,後果不堪設想。死,她倒不怕,為了復仇她不惜拼將一死。但是她怕酷刑,更怕在受刑的同時還要遭受慘無人道的人身淩辱。而一旦被作為兇犯拿獲,一切便都將要任人擺布了。因而她必須要力求在動手之後避免立即落入官府之手。自然在事後她可能仍然難以擺脫官府搜捕,但她可搶在陷入魔爪之前,自己投入青山綠水懷抱,幹幹凈凈地化為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