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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汴京市面上發現的假幣是會子。所謂會子,是一種紙質的錢物憑證,有錢會子、鉛錫會子、寄附會子、合同會子等名目之分,其最初的作用,主要是用於寄存匯兌,後來才逐漸具有了通常的紙幣性質。

會子的大量發行是在數十年後的乾道年間,在建炎年間它還不曾廣泛流通,從嚴格意義上講,這時它還算不上是真正的貨幣。因此假會子的出現,暫時還不至於直接擾亂市場,但它的影響很壞。尤其是當前正處於特殊時期,任何一點小動靜,都可能引起大恐慌。敏感的市民們很可能會因此對其他貨幣的真偽也產生疑慮,唯利是圖者也可能隨之效仿,趁亂在其他貨幣上做手腳。若是引發這種連鎖反應,汴京的穩定是維持不住的。

這些事均屬刻不容緩亟待解決之事,但卻是哪一樁也沒法痛快解決。

對於草關鎮事件,宗澤深知能否查明真相,與能否爭取王子善義軍歸順,乃至能否形成京畿各路杆子的抗金同盟,有著相當重要的內在聯系。所以,他不但從未將此案束之高閣,而且是一直親手在抓。

根據調查反饋回來的情況分析,他可以斷定,其案乃是出沒於京郊的某個寇夥所為,並已基本鎖定重點對象。但因尚未拿到確鑿證據,還不能將目前掌握的情況通報給王子善。因為現在若是將調查過程及細節透露出去,未見得能取信於王子善,反倒會對進一步的調查造成不利影響。至於何時才能給王子善拿出滿意的交代,眼下確實難說。

關於軍心問題,從閭勍的反映中看,誘因主要在生活待遇方面。將士的生活待遇依賴於後勤供給,而後勤供給的主要困難是軍費。一想到軍費二字,宗澤就頭大如鬥。上任以來,為了籌措軍費,他已絞盡腦汁,把能想到的辦法俱已想了個遍,現在除非是能從地下挖出元寶,否則他真是黔驢技窮了。

在這個時候有人拿著朝廷的借據來要債,則更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留守司的財政朝不保夕,怎麽可能抽出資金去還賬。況且,天知道那筆債務是個多大的數目,只怕是把整個開封府衙門扒了賣掉,也未必能抵得了那筆孽債。

可是你能指責人家討債不應該嗎?你能推諉說這事與你無關,諸位應當去找朝廷說理嗎?你能像個無賴似的拍著胸脯叫囂老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嗎?不能。不能就得想辦法將討債者安撫住。可是拿什麽去安撫?空口說白話,誰吃那一套?

再說假幣問題,同樣不可小覷。一旦此況泛濫成災,汴京必將不戰自亂。然而偌大京城,人口百萬,從何入手,怎麽緝查?各廂衙門人力既有限,工效也不高,一時半會兒如何能查出源頭?

事重如山,事亂如麻,宗澤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宗澤的體質原是不錯的,他雖是文人出身,卻自年輕時便養成了習武健身習慣。直到現在,只要時間允許,每日晨起洗漱後,他還是要先練上一會兒拳法劍術或者五禽戲八段錦之類。兼之品端欲寡不貪酒色,所以他雖一向是粗茶淡飯,歷來卻很少生病。

但是年歲不饒人,他畢竟已是暮色蒼茫的古稀之軀。自打來到汴京,他就像是一只被不斷抽打著的陀螺,一刻也沒停止過運轉。其間是一個煩憂接著一個煩憂,一個焦慮接著一個焦慮。沒有一天不竭力,沒有一夜不勞神。食也不得安,臥也不得寧。況且正值三伏酷暑,內濕外熱交相侵襲。饒是他的身體底子再好,也經不住這般煎熬拼耗。因此,當這許多的難題一起向他撲面壓來時,他終於筋疲力盡難以支撐,急火攻心地發起了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