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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痛惜的是,由於歷史因素的局限,像宗澤這樣的“不識時務”者,注定了只能成為一個悲劇英雄。

悲劇的形成不是因為宗澤沒把仗打好。實際上,在隨後而來的一場場大仗惡仗中,宗澤是打出了比開德十三戰更為顯赫的戰績和軍威。金軍悍將宗弼、達懶、婁室、銀術可等部,皆曾在各自的戰場上被宋軍殺得潰不成軍。經過前後三個月大小凡七十余戰的艱苦較量,至建炎二年春,打出的結果是,在黃河南岸的廣大區域中,再也見不到一個金兵。

這是自宋金開戰以來,宋朝方面取得的最精彩的戰果。後來的宋朝名將嶽飛,就是於此時因受到宗澤的著意提拔而逐漸磨煉成長起來的。假如在這時,宋朝能夠調集大軍北上,整個戰場的戰略主動權便很有可能轉入宋軍手中。這個轉機來之不易,因而這時宗澤一面加緊敦促趙構回鑾,一面立即開始著手籌劃乘勝北伐。他甚至做好了這樣的思想準備:即便趙構不回鑾,朝廷不增兵,他也要盡量動員兩河兵力,堅決出兵北伐。

誰知,事情比宗澤預想的最糟的狀況還要糟。

朝廷的執政們聞其欲橫掃漠北的主張,皆哂其乃狂妄無稽異想天開。朝廷的想法是,最好是見好就收,免得把金人逼急。所以應乘此時機,趕緊簽約議和。另外趙構還有一塊心病,就是唯恐使宗澤發展得尾大不掉。因之趙構非但沒發一兵一卒,反而嚴令宗澤須即刻停止一切軍事行動。並且,趙構對前往傳旨的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還冠以了一個重要頭銜,叫作攝東京留守事。其意不言自明,就是解除了宗澤的職權。

當時中原的北伐部隊正在整裝待發,接到這樣一道聖旨,將士們都從頭涼到腳跟,人心很快便陷入混亂。

眼看著救國興邦大業將要坐失良機毀於一旦,眼看著中原軍民浴血奮戰的戰果,以及自己傾注的全部心血,都將前功盡棄付諸東流,宗澤憂心如焚悲憤難抑。可是,在這個沉重的打擊下,他卻再也無能為力了。

能說的,他全說了;能做的,他也全做了。作為一個已被置若棄履的老叟,他的氣力已經耗盡。他還能再說什麽、再做什麽?縱使他再披肝瀝膽,又能再起什麽作用?回想起方承道的那些勸說,宗澤心裏禁不住一陣陣地刺痛難忍。

連續的高強度的日夜操勞,早已使這位七旬老人的身心嚴重透支,他之所以能夠頑強地支撐下來,在很大程度上,是憑借著一種希望、一股信念。現在希望破滅、信念成灰,他的身體也就徹底垮了。長期郁結於體內的積勞之疾,在巨大的憂憤的誘使下,很快便全面發作。

從此宗澤一病不起,雖經多方醫治,還是回春乏術。建炎二年七月一日,這位砥柱中流威震敵膽的抗金先驅,終於懷著壯志未酬的無限遺恨,在淒風苦雨的伴隨中與世長辭。

臨終前,宗澤的嘴唇不停地翕動。守在病榻前的宗穎、甘雲等人俯身傾聽,聞得他於彌留之際,以微弱的氣息反復呼叫的就是兩個字:“過河!過河!過河!”此情此景,令所有的在場者無不潸然淚下。

後世有人曾撰寫挽聯鐫刻於宗澤墓前,永遠地記下了這一時刻。其聯曰:“大宋瀕危撐一柱,英雄垂死尚三呼。”

鑒於宗澤功績卓著威望崇高,趙構自知朝廷若在其身後無所表示,也太不成話,因賜宗澤為觀文殿學士、通義大夫,謚號忠簡。

宗澤逝世後,其繼任者杜充之德才與其有天壤之別,而趙構朝廷則繼續堅持苟安政策,一退再退一逃再逃,乃至中原曾一度出現的大好局面,很快便喪失殆盡。宗澤苦心團結起來的百萬抗金武裝心寒齒冷四散瓦解,各路杆子又紛紛回頭落草為寇。

一年之後,汴京以及兩河皆復陷敵手,五馬山因孤立無援亦被金軍攻破,信王趙榛下落不明。宗澤燃盡生命之火所意圖實現的復國之夢,到底沒能變成現實。

然而,宗澤所做的努力絕不是毫無意義的。趙構的南宋政權最終得以脫離險境轉危為安,並且進而穩住陣腳立足江南,與宗澤於大廈將傾之際,在汴京殫精竭慮力撐危局有著直接的關系。

更重要的是,由宗澤的悲烈壯舉中,彰顯了一種大義凜然的民族精神民族氣節。正是賴於這種寶貴的精神和氣節的生生不息,飽經磨難的中華民族才闖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驚濤駭浪,在屢遭列強的蹂躪之後,又以舉世矚目的雄姿,在古老的東方大地上重新挺起了偉岸的脊梁。

但是,為何中華英雄自古多罹悲劇,為何憂國志士每每抱恨終身,卻是非常值得後世反思的。因為,這種屢見不鮮的歷史現象,使得我們在邁向民族復興的歷程中,曾反復地付出了慘痛代價,一再地蒙受了刻骨銘心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