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

桶拿了過來,高大全也不用扁擔,一手一只木桶,從旁邊河裏提了十幾桶水,直到徐平喊停才住手,他不過才微微有些氣喘。

周圍的人不由看得目得目瞪口呆,這家夥簡直像牛一樣,渾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力氣。

正在吵鬧的時候,劉小乙趕了輛牛車過來,到眾人面前停住。

孫七郎道:“小乙哥,你從鎮上來,有沒有帶酒給我們吃?”

劉小乙笑笑:“酒便沒有,酒糟倒有一車,你要不要?”

眾人大笑,走到車前,把蓋著的草苫子揭開,果然是一車酒糟,都把腦袋埋上去,深吸一口氣,作陶然狀。

徐平知道酒糟是運回來喂豬的,也不奇怪。

劉小乙又從身邊摸出一個小葫蘆遞給徐昌:“都管,這是小的孝敬您的,所得不多,省著點喝。”

眾人哄鬧,都說劉小乙趨炎附勢。

劉小乙道:“都住了嘴吧,這是煎酒得的酒汗,夫人特意吩咐帶回來給都管的。給你們,你們喝得了嗎?”

高大全在一邊不服道:“什麽酒汗這麽厲害?”

徐平卻是心中一動,所謂酒汗,是煎酒時酒氣上升,凝結成水所得,說白了就是蒸酒所得的酒精兌水,度數很高。但切不要以為這就是後世的白酒,中國白酒有自己的獨特工藝,固體發酵,固體蒸餾,才有獨特的香味。除中國白酒之外的世界上其他高度酒才如酒汗這樣直接蒸酒,但蒸好後一般不能直接飲用,比如要放在橡木桶裏處理好多年,不然沒什麽人喝得下。

農業機械和食品機械有時候分得不那麽清楚,這也算是徐平的專業。實際上在他的前世,利用食品酒精制作白酒是政府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目的是為了節約糧食。但一直沒有什麽完美的工藝,只能用來制低档白酒。以國家之力才只能做到這地步,可想而知中國白酒絕不是酒精兌水那麽簡單。

從徐昌手裏要過葫蘆來,徐平打開,嗆鼻的辛辣味撲面而來。仰頭輕輕喝了一小口,不出所料,就像喝燒刀子一樣,一點酒香都沒有,喝完之後頭暈目眩,酒勁直接沖上頭頂。

轉頭卻發現高大全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一個勁地舔舌頭。徐平苦笑,真正的酒鬼,都是要敢於直面火一般的酒精,在前世的史書上那些直接喝醫用酒精的酒鬼實在是史不絕書。

把手裏的葫蘆遞給高大全,徐平道:“你剛才辛苦了,這酒汗就給你喝一口,不過不要多喝。都管以後也不要喝了,這東西傷身體。”

高大全哪管那麽多,接過葫蘆仰頭就喝了一大口,然後就張著大嘴不停地吐舌頭,口中卻不停地連喊過癮。

把葫蘆收回來,徐平對劉小乙道:“小乙哥,你把酒糟拉到我的院裏,我還有用處,明天才拉去喂豬。”

劉小乙答應,趕著牛車先回去了。

徐平又吩咐徐昌:“都管,你到廚房裏找個甑到我院裏,要大一點的。”

徐昌不知道徐平要搞什麽鬼,也不能不聽,領了兩個人去廚房。

徐平帶著眾人回到自己小院,領到廚房裏,吩咐道:“來兩個人把鍋洗刷幹凈,再去打幾桶水,把那邊水缸倒滿。”

今年大旱,這幫莊客天天閑得無聊,有事做倒很踴躍,對徐平應一聲喏,便有人刷鍋,有人去挑水。

沒多大功夫,前面房裏其他的莊客也都趕了過來,如做遊戲一般,紛紛攘攘,比趕集還熱鬧。

這邊收拾好,徐昌也找了一個大甑來,是莊裏蒸饅頭用的。徐平親自動手,在甑頂部開了一個口,又插了一根竹管上去,把口部削尖。

收拾整齊,徐平吩咐在鍋裏倒上水,然後把甑放到鍋上,讓徐昌帶人到院裏把劉小乙車上的酒糟裝到甑裏。

秀秀見眾人忙活,小聲問徐平:“官人,你要把酒糟蒸了吃嗎?雖然昨天夫人說家道不景氣,也不至於做糟民吧?”

所謂糟民,說起來心酸,是東京城裏一些貧窮至極的人家,靠吃城裏正店釀酒剩下的酒糟為生。

所謂的盛世繁華,對有錢有勢的自然是風花雪月,快樂無邊;而對於最底層的民眾,則是饑寒交迫的苦難,和永無出頭之日的壓抑。東京城裏每盞燈籠的陰影裏,都有最下層人物的白骨。

徐平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不大一會,甑裏就快裝滿了。徐平讓蓋上蓋子,吩咐抱了柴來,便在鍋下燒起火來。片刻之間,酒香四溢。

讓找個壇子在竹筒口接酒,徐平便出了廚房,來到小院裏的大楊樹底下坐著休息。

徐昌走過來,對徐平道:“大郎,你不會以為這樣能蒸出酒汗來吧?”

徐平笑笑:“蒸上個把時辰,都管就知道了。”

這是黃酒糟,裏面還含有一成多的酒精,當然能蒸出酒來,而且蒸出來的是真正的白酒,而不是酒汗。前世的黃酒廠酒糟都要這樣蒸過才會處理,得到的酒就叫糟白酒。實際上利用酒糟蒸餾酒精,叫做串香法,前世的食用酒精制作白酒就是這工藝,而不是簡單的勾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