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讀書(第2/2頁)

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前世看的金庸小說中的一首小詩,脫口而出:“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生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林文思聽罷,猛地轉頭看他,過了好一會,把書放在桌上,長嘆一口氣:“你若不是我的女婿,我就把你趕出去了!讀聖賢書,所為何事?知春秋大義,明天理人常,正心修身,煌煌乎立於天地!不想讀,自然就不讀,何必學這等潑婦罵街一般的言語!莫說周天子,宋國仍做客,諸賢是要說周還是說宋?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讀書人首尊天道,再明人倫。罷了,這些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天辰節過了再開課吧!”

看著林文思摔門而去,徐平愣在那裏。這畫風有些不對啊,按小說裏的說法,可是連大理國的狀元都被黃蓉說得啞口無言,怎麽一個落第舉子對這幾句話就這麽不屑?他不應該好好與自己討論討論,然後恍然大悟,他以前讀的聖賢書都是狗屁,然後對自己刮目相看嗎?

心裏卻漸漸有些明悟,自己前世讀的士人的小說怪談,很多都是關於憤世嫉俗的失意文人的故事,在這個世界只怕不是主流。這種一聽就是胡攪蠻纏的言語,正常的讀書人都不會與你交流,人家讀書的目的是尋找真理。即使在自己看來在聖賢書裏尋找真理是扯淡,那也只是時代局限性而已。

如果徐平知道真正關於這首詩的故事主人公與他年齡差不多,此時正在煙雨江南打了個哆嗦的話,就不知道要怎麽想了。

從書堂出來,徐平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回到小院,秀秀看他臉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問道:“官人,你這麽快就回來,讀書讀得不開心嗎?”

徐平沒好氣地道:“哪個進學堂會開心?”

秀秀沉默了一會,小聲說:“我自小做夢也想進學堂,就是只有一天也是好的!我弟弟只有五歲,就幫著爹牧羊,誰不想讀書寫字,家裏窮有什麽法子?官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平搖搖頭:“這些道理我懂,人的地位不同,立場就不同,看事情的觀點也自然不同,怎麽說都有道理。”

看著秀秀,突然道:“你想讀書寫字?我教你!”

秀秀吃了一驚,期期艾艾地道:“這自然是好。只是官人既然不想上學堂,又怎麽會教人?”

徐平心道,你妹,我教不了你子曰詩雲,我還教不了你上中下人口手嗎?

口中道:“詩賦我作不好,先生自然不高興。但教你幾個俗字,寫兩句村語,能讀能寫,又有什麽難了?”

秀秀喜滋滋地道:“那也是我上世修來的福氣!”

徐平正在為林文思講的那些大道理煩惱,沒好氣地道:“福氣就是福氣,怎麽會是上世修來的?只是你自己掙來的。我教你,自然是因為你聽話懂事,如果天天跟我淘氣,鬼才教你!”

秀秀不以為意:“那也謝謝官人了!”

說完,一個人到了書房裏,擺弄裏面的筆墨紙硯。

徐平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發呆,這才認真地仔細思考自己的前途,將來要不要讀書參加科舉,博一個功名。

剛才與林文思的對話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在這個時代,要想按正常程序讀書做官,靠嘩眾取寵是沒有用的,只會適得其反。想想那個在後世得享大名的柳永柳三變,任小說家再怎麽吹捧美化他是當世知名的大才子,皇帝怎麽有眼無珠,也只是個科場不利。而在後世被捧上天去的那些奇才怪才,甚至名垂青史的大思想家,大多還是這一個結果,科場不利。

為什麽?真都是當政者有眼無珠疾賢妒能?兩宋最出類拔萃的思想家政治家王安石卻能科場高中,宰執天下。雖然被政敵的仰慕者們編各種段子黑了上千年,他思想的光芒便就在那裏,他挑起的思想爭論影響了這個民族上千年。

真正的人傑,自當應運而生,澤被天下,而不是躲在角落裏冷嘲熱諷,翻著白眼裝世外高人。沒有人是天生的神明,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意氣風發必有妥協退讓。就看這得失之間,要去怎麽選擇,怎麽理解了。

到了哪山就要唱哪山的歌,想要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傲,還想要特立獨行的灑脫,自然就要承擔這種行為的後果。說句不好聽的,所謂的做婊子還想要立牌坊,不是每個世界都有病的。

從思想到行為,真地要完全融入這個世界?

徐平迷茫了,這種選擇太沉重,讓他有些恐慌。

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這種人生大事還是先放一邊,安心做個莊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