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茶法

徐平到屋裏又陪了父親一會,看看天色乘著天還沒黑,騎馬來到了州橋附近的白糖鋪子裏。

劉小乙正在鋪子裏幫忙,看見徐平,急忙過來牽馬。

進到鋪子,張天瑞看見徐平,急忙迎上來問:“小官人今天怎麽有空?”

徐平沉著臉道:“我阿爹躺在床上幾天了,我怎麽能不來?”

張天瑞看見徐平臉色不對,不敢多說,從外面叫了當值的主管鄭天林來到後面房裏,對徐平道:“想必小官人是來問那些陳茶的事情,這是鄭主管一手去辦的,有什麽話可以問他。”

鄭天林上來見過了禮,徐平也沒讓他坐,只讓他把經過說清楚。

其實鄭天林也是無耐,不過事情落在頭上,也沒有辦法,只好把那兩天去收錢的經過詳細講了一遍。

因為白糖是宮裏用的,原則上是要由內藏庫付賬。內藏庫由太祖時期的封樁庫而來,開始以每年的財政盈余和平定江南川蜀的繳獲為主,目的也是為了發生戰爭時充作軍費不必向民間征斂,及作為後來收復幽燕時的經費。

但作為皇帝的私人金庫,後來慢慢變味,開始有了一些固定的征收科目,並慢慢脫離三司部門的掌控。直到前幾年丁謂任三司使時,覺得如此一大筆財賦完全遊離於中央財政之外,管理很不方便,才想辦法再收內藏庫的權。丁謂雖然是權臣奸相,其能力卻是不容置疑的,逼迫前朝真宗皇帝同意三司使和三司副使有對內藏庫儲存情況的知情權。要知太祖太宗兩朝崇尚節儉,內藏庫儲存了大量財富,被好大喜功的真宗皇帝揮霍一空,不得不從朝廷的正常賦稅裏抽成填充,他是很不想被外臣知道自己小金庫的詳情的。

此時的內藏庫除了一些歷代的常例收入,比如開采出來的金銀,是山澤收入,歷朝歷代都算皇帝的私藏。比如各地的土貢,也入皇帝的私藏。比如市舶收入,皇帝私藏要抽走大頭。還有一項大收入是每年新鑄錢幣的分成,勉強可以算山澤收入,內藏也要抽走很大一部分。此時這些常例收入已不能滿足皇帝的胃口,還會把一些州軍的稅賦、大多絲織業發達地方的綢絹收入納入內藏。粗略算來,此時的內藏收入大約占三司財政收入的六分之一。由皇帝完全掌握這麽一大筆財富,使他可以對三司形成居高臨下之勢,進行強有力的制衡。

內藏庫的支出大約有以下幾項,皇室人員的消費、文武群臣賞賜、很大一部分軍費、恤災,還有日常的助三司經費。實事求是地講,皇室消費不占大頭,大部分花銷還是賞賜、軍費和助三司。

白糖鋪子這次吃虧的根源,就在最後一項上。

內藏庫抽走如此巨額的財富,導致三司的收支常年不能平衡,向內藏庫借貸幾乎成了每年慣例。這種借貸往往都是有借無還,過幾年皇帝就要蠲免。皇帝也不勝其煩,到了前朝真宗皇帝天禧三年,決定內藏庫每年撥六十萬貫錢給三司,不許再借。然而現實情況由不得皇帝任性,每年六十萬貫的錢照常撥出去,三司仍然還是會向內藏庫借貸,一有天災人禍,這個數額就會大得嚇人。

鄭天林那天隨著宮裏的內侍去內藏庫領錢,卻都說沒錢給他,只是批條子給他折成其它東西。兩天下來跑了不下十個衙門,最後全部折成了茶,讓他到三司屬下的庫裏去領,說是沖抵三司的借款。

三司借錢哪有還的?跑了幾個地方,就領了一堆陳年舊茶回來,連帶裏面還有幾窩老鼠,一起進了白糖鋪子。

徐平此時也已大致了解此時的制度,這時的三司就是個怪物,財政、審計、甚至官員的考核無所不包,比他前世的發改委權力還要大上很多。三司使被稱為計相,與中書、樞密院並稱三相,可想而知其權勢之盛。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出了這種爛事,說實話,想抗議你都不知道要去找誰,正常渠道根本走不通。

聽鄭天林講完,徐平問張天瑞:“都管,李太尉怎麽說?”

張天瑞期期艾艾,不大想說,見徐平臉色越來越黑,才勉強道:“我說了小官人不要生氣,太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徐平冷冷地道:“誰沒有苦衷?這樣大的數目,對我們這種人家幾乎就是傾家蕩產!我阿爹氣得病到在床,出了意外我找誰去?!”

張天瑞嘆了口氣:“太尉的意思,暫時咽下這口氣,茶和三司開的憑條都留著,等過了風頭再去把錢要回來。”

“什麽風頭?”

此時朝政穩定,沒聽說什麽大事,難道李家有什麽特殊消息?

張天瑞道:“小官人不知道,自從前年三司使李仲詢相公改革茶法,以貼射代替原來的三說法,好多茶商大賈失去了厚利,紛紛撓撓,要把貼射法廢掉。此時孫宗古學士不知為了什麽,攻擊貼射法尤為賣力。他是當今皇上的首席講經官,身份非他人可比,貼射法已是岌岌可危。我們此時鬧起來,就不知會被哪一派當了借口。他們都是位高權重的,我們生意人家,何必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