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竹筐裏的少女(第2/3頁)

“你是州裏的官人?”劉小妹問徐平。

“我是邕州通判。”

劉小妹有些疑惑:“通判是個什麽官人?”

徐平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太祖設立通判本來是監視知州的,現在雖然知通關系沒有那麽尖銳了,監州的意思仍然在,宋人並不避諱,蠻人卻未必理解。

黃天彪見這裏圍了人,也擠了過來,便對劉小妹道:“通判是我們邕州城裏的另一位知州,比知州官小一些的官人。”

這話他這位蠻人補的縣尉可以說,徐平手下的人卻不好說這麽直白。

劉小妹看著徐平,目光更加明亮了:“原來是位大官人,那你會不會把我送回忠州去?——我不回去的!”

徐平不知道她事情的前因後果,只好含混答道:“你是提陀,一樣是朝廷屬下百姓,只要沒有作奸犯科,沒有人逼你。”

秀秀帶了三個婦人一路飛奔回來,跑到筐前彎著腰喘了口氣道:“官人吩咐把筐子擡到屋裏,給這位小娘子換身衣服。——小娘子,我們帶你去換衣服,把身上也洗一洗,我那裏有藥給你敷上。”

劉小妹張嘴想說什麽,終是閉上了嘴什麽都沒有說,由著秀秀帶人把簍子連她一起擡到了屋裏。

徐平招手讓黃天彪跟上來,到了屋子前面問他:“忠州有姓劉的嗎?”

“有,據說是在唐朝時候,這附近流行瘟疫,有位醫官采藥醫治百姓,救活了很多人。為了紀念他的恩德,醫官離去之後,跟著他行醫的人便給自己取了劉姓。這姓附近幾州都有,不過都不是大姓。”

蠻人的姓氏來源復雜,有的自古傳承久遠,比如黃姓,有的是壯話轉成漢話,比如韋壯話原義為水牛,儂姓原義是森林。還有很多是來自漢姓,這種就更加無從考究,有的是來自老師,有的來自官員,來自醫生的也不少。而且最後一種來源不是一時一地,有的剛好是同一個姓罷了,並沒什麽關系。

徐平問黃天彪的意思,是怕這個劉小妹的祖上本來是漢人,因為各種原因輾轉進入蠻區,時間長了變成漢蠻。自秦漢時候中原王朝經營西南,流落在各蠻區的漢人也有不少,時間久遠,有的已經被蠻人同化,宋朝時稱這些人為漢蠻,規模最大的在西南蕃,聚落不小。

西南有漢蠻,西北有漢胡,蠻胡的意思部分是未蒙教化的意思,並不單單指民族。對這些漢蠻和漢胡宋朝的政策與原生的蠻胡是有區別的,同樣歸於朝廷治下一種是歸正人,一種是歸明人,有不一樣的政治待遇。如果劉小妹是漢蠻,有天大的麻煩徐平也會替她擔下來,中原王朝的這點威嚴現在還有。如果是本生蠻族,那就具體事情具體分析了,要受民族政策的制約。

天徹底黑下來了,戰利品整理完畢,並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徐平讓李孔目指揮著收到庫裏,日後再慢慢處理。

院子裏燃起了十幾枝火把,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燈光下擺開一排排的桌凳,大碗酒大塊肉上來,給今天的戰事慶功。

不知為什麽徐平覺得自己一點興奮的心情都沒有,讓人去把段方叫了來,帶著高大全和譚虎招乎眾人,自己搬了一把交椅,默默坐在門前。

半圓的月亮升起來了,趴在遠方朦朧的群山上面,灑下清冷的光輝,好奇地看著這院子裏呼喝的人們。

徐平看著月亮,月亮調皮地看著他,默默地對視。

他突然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的陌生,自來到這個世界,這種感覺第一次如此的強烈,周圍的一切,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景物,就像一下變得遙不可及。火光明亮,然而徐平卻覺得自己坐在陰影裏,遠離這一切。

秀秀終於帶著劉小妹走了出來,拉著她的手來到徐平面前。

劉小妹靜靜地站在一邊,身上換了秀秀的新衣,顯得有些短小,卻愈發顯出苗條的身段,如同微風中輕輕搖擺的柳枝。她的目光更加明亮,雖然臉上的條條血痕透著猙獰,卻絲毫不減面上煥發的容光。

秀秀的嘴閑不住,對徐平道:“官人,我都知道了,我跟你說。——劉小妹姐姐,你的事情我跟官人說!”

“她呀,是忠州的提陀,就是百姓了,家裏有地,還有一頭大水牛,種的糧食夠自己吃。這位姐姐還會織布呢,就是我們穿的纻布,她一年能織好多匹呢,能換好多東西。父母早都不在了,哦,她家裏還有一位哥哥,——這個哥哥不是好人,好吃懶做,什麽活都不幹,還喜歡喝酒!把家裏的東西都賣了換酒喝了,又去賭錢,賭輸了,還不上,偷她家裏的東西,最後把水牛都偷出去賣了!賣了水牛,這個哥還去賭錢,又賭輸了,再也沒東西偷來賣了,竟然把這位姐姐賣給人家!這位姐姐漂亮啊,又會織布,又會做活計,怎麽甘心就這麽賣給人家?跟人家說好,她織布還錢,把自己贖回來。姐姐真地織布換錢把自己贖回來了哦,他那個哥哥——真不是人——又輸了錢,竟然把這位姐姐賣到黃家去了,就是下午官人打的那個黃家。黃家的小衙內看她漂亮,要她做自己的老婆——官人我跟你說,原來蠻人可以娶好幾個老婆哦。那個小衙內多麽壞的一個人,姐姐不願意,就自己偷偷跑了出來,今天下午被姓黃的知州抓住了,就打她,還把她關在竹筐裏。官人,你說這些人多麽壞?沒一個好人!官人官人,你會不會把她送回忠州去?姐姐說,她哥哥欠了人家的錢,她自己做活計可以把錢還上的,官人你不要把姐姐送回忠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