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猜測

院子裏的大樹上,鳴蟬叫得聲嘶力竭,似乎在述說著夏天的無耐。

樹下,徐平半躺在竹椅上,手裏搖著蒲扇,看著最近的邸報。這兩年裏朝廷沒什麽大事,在一些小事上沒命折騰,為了地方官的那幾畝職田,幾個月裏下了兩回詔旨,又是要取消,又是要求清查丈畝貧瘠,就不想給小官們清靜日子過。倒是大宋最大的對頭契丹發生了劇變,上月舊主耶律隆緒去世,八子木不孤改名耶律宗真,即帝位。草原王朝的習慣,每次立新主都要折騰幾年,看起來短時間內大宋北方無大事。

天聖九年,大宋皇帝趙禎二十二歲,尚未親政,新立契丹主耶律宗真十五歲,還是個迷茫少年,交趾國王李佛瑪三十二歲,正意氣風發,黨項的李元昊二十八歲,作為王位繼承人已初露崢嶸。

東亞所有上得了台面勢力的主人公都正當青壯年,悄悄醞釀著風暴。

位於邕州的徐平時刻關注著南邊交趾的動靜,隨著那裏國內的平靜,對外的勢頭越發咄咄逼人,首當其沖的就是邕欽廉三州。

兩地之間還有一個自立長生國的廣源州儂存福,這幾年擴張勢頭極猛,邕州只是靠波州和田州兩個老牌土州勉強擋住。徐平對儂存福不熟,一直關注著他那個歷史留名的兒子儂智高。儂智高這一年八歲,是個剛剛懂事的娃娃,要想鬧事怎麽也得再等七八年。

也就是有儂智高這個念想,徐平覺得邕州怎麽也能再平靜十年八年,自己任上是不會出事的,一直沒有對周邊勢力采取過激烈的動作。

不過這兩年,朝廷內外都太平靜了,平靜地令徐平隱隱覺得不安,總感覺自己的如意算盤只怕是打錯了。

離徐平不遠的地方,秀秀坐在小凳子上做著針線,嘴裏輕聲哼著什麽不知名的歌謠。就連秀秀都已經十五歲了,慢慢脫去了身上的孩子氣。

正在這時,秀秀突然輕快地道:“高大哥來了啊,這兩天怎麽不見你,劉小妹姐姐昨天還說想你呢!”

高大全有些尷尬地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凈瞎說!”

見徐平看過來,高大全急忙行禮,把手裏的一份單子遞過來:“官人,這是給金光寺修路的清單,您過一下目。”

徐平接過來,隨便看了兩眼,便交還高大全:“所有的錢數翻上一番,這幾位欽州的信眾都是大財主啊,不要辜負了他們。”

“錢數翻一番?”高大全迷惑不解地問。

“不錯,翻一番。”徐平點頭,“多出來的錢一部分發下去,讓弟兄們喝酒吃肉,剩下的你先存著,作為小金庫,以後也用得著。”

高大全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修佛寺是做善事,官人怎麽——”

徐平笑道:“什麽時候修佛寺也是做善事了?外面的孤寡老幼,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我天天施粥是做善事。這裏大山連綿,道路崎嶇,你們到處鋪路修橋是做善事。邕州地方偏遠,不識教化,我印書建學堂是做善事。就是那些過了發解試的舉子,我掏荷包給他們路費進京趕考,也可以說是做善事。惟有這建佛寺,當不得吃,當不得穿,也就是和尚們念一聲彌陀佛,陪個笑臉說是我們做善事。他們說善事就真是善事了?”

高大全摸摸腦袋:“可信了佛的人都要心懷慈悲,也是教化風俗,斷了這裏的各種淫祠,不也是善事嗎?”

“糊塗,我是地方長官,本就有教化地方的職責,這教化可不是用和尚的法子去教化。大家都去信佛了,不正說明我這官當得沒用嗎?若要說是導人向善,聖賢之言,國家律法,哪一個不是導人向善?怎麽就非得信和尚?”

見高大全還是一臉困惑,徐平又道:“剛才講的那些與你關系不大,你聽不進去就算了。不過造價貴一點,我還有其他用意。”

“官人還是明講,小的愚鈍。”

徐平放下手裏的邸報,從身前桌上取了一封書信來,對高大全道:“那一天我們去金光頂,我總覺得那些人來得蹊蹺,回來後便托馮知州去信欽州查了一下這些人的底信。那個智雲大和尚倒是沒什麽,信裏說是位得道高僧,還曾經跟隨海船出海外尋過真經,信徒頗眾。最讓我起疑的是那位大金主,黃瑋居士。信裏說他原是廣州人,不過廣府屬於東路,一時也查不下去。但這位黃瑋在欽州做的生意,賣的好多都是我們邕州山裏蠻酋的特產,兼營海外貿易,家產廣大,是欽州城裏數得著的員外。”

高大全還是不明白:“這也沒什麽啊?”

“沒什麽?他是廣州人,海外生意跑欽州去做什麽?多少生意在廣州做不了?再者說了,欽州什麽地方,那裏有與交趾貿易的博易場,到了那裏不做交趾生意,專門賣邕州山裏的特產,當我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