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猛虎入狼群(二)

天上的太陽泛著慘白的顏色,連它自己都像是要被烤化了。毒辣辣的陽光漫天灑下來,身上的衣物要化了的感覺,露在外面的肌膚更是被曬得針紮一般地痛。腳下路上的石板發燙,只覺得鞋底軟綿綿的,更有前兩天積下的雨水蒸騰起來,腿就像在蒸籠裏蒸一樣。

就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韋知州陰沉著臉走向新的太平縣衙。

羅白黃知縣就在他的身邊,臉色慘白,好像中暑了一樣,低著頭只顧走路。只是幾天時間,兩人再沒了那天酒樓裏的意氣風發。

黃天彪邁著四方步,與申安祿並排走在兩身後,悠然自得。

申安祿看看前面兩人,小聲問黃天彪:“縣尉,這次括丁,我們兩個的族人一樣包括在內,怎麽你一點不急?”

“有什麽好急的?”黃天彪顯得語重心長,申承榮不在,他就拿起長輩教晚輩的風範來,“我們兩家還有多少族人?再說那些族人大多都已經在蔗糖務裏做活計,括不括的有什麽區別?”

“也是。”申安祿乖乖點頭,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跟黃天彪走得這麽安穩。這次括丁法施行對他們兩家影響微乎其微,輪不到他們頭痛。

黃天彪慢慢悠悠地又道:“再者說了,咱們這位上官徐通判有時候做事確實嚴厲了些,但卻從來不坑人。括咱們蠻人的丁,肯定會有所補償。”

“縣尉是說我們還能跟著別人撈便宜?”

“什麽撈便宜?本就是我們該得的嗎!”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句,黃天彪左右看看,附在申安祿的耳邊道:“我們是通判的自己人,通判不虧自己人。”

申安祿點點頭,面色輕松下來。要說自己人,他比黃天彪更有資格。如今段方任太平知縣,某種意義上那可是他姐夫,還有比這關系更近的?可惜天殺的黃從貴把姐姐擄走,一直都沒有消息,不然這關系可就坐實了。

申安祿卻不知道正是因為阿申不在,段方才當上太平知縣,不然申峒就在治下,按回避法這位子怎麽也輪不到段方。

縣衙門口有幾個差役正在粉刷白壁,旁邊有人架鼓。這裏原來是太平寨的知寨廳,知寨只是管理駐紮的軍隊,並不管民事,這些衙門的必要配備都沒有。其實不只是這處新縣衙,整個太平寨屬下,包括各蠻人州峒,都在仿著內地建這些設施。

宋朝政令的傳達,除了依靠鄉下的裏正和鄉書手,最重要的渠道就是各村鎮和重要路口的白壁。官府政令、海捕文書等等都是在這上面張榜,甚至有不得志的文人造謠生事也是作文貼在白壁上。這裏邊疆小縣還好,京城的白壁謠言甚至讓朝廷都頭痛,又不能限制民眾投訴,以至規定凡是投書張榜的必須屬名,匿名的一律以謠言論處,也算是這個年代的實名制了。

早有差役等在門口,見到眾人過來,引著到了縣衙裏面的會客廳裏。

段方坐在主位上喝茶,眾人進來,他沒有起來迎接,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過。以前做如和知縣,土官與他互不統屬,見了還如同僚見面,現在這些土官都在他管下,徐平特意交待過沒必要給他們臉面。

這幾年邕州和太平寨發展都一日千裏,上上下下深受其惠,哪一個不是變得紅光滿面,富態起來,像黃天彪那樣。惟有段方是例外,為了今天與眾土官見面,段雲潔給他做了新官袍,哪怕最細微的地方也給他修飾一新,可段方再怎麽穿著新衣服,依然是那一副飽經風霜有樣子。把衣服一換,這就是個天天刨地的老農,讓人看了唏噓,怎麽也想不出來這就是二十年前,來到這裏的那個君子如玉的少年官人。

等眾人全部到齊,一一落座,段方放下茶杯,沉聲問道:“本縣屬下各州峒官員都到齊了嗎?”

新任太平縣主簿方天巖起身道:“稟知縣,到齊了。”

方天巖是潯州進士,天聖八年殿試落第,由本路轉運使奏補為官,一個月前才調來邕州。

段方放下茶杯,看了看眾人,沉聲道:“今日喚諸位來,只因縣境各州峒要行括丁法,一些事情要交待下去。”

說完,段方讀了批復下來的徐平和馮伸己聯名的奏章,以及附在後面的徐平所寫的注意事項。

讀完之後,段方又道:“這是本縣前所未有的大事,做起來千頭萬緒,通判特意交待,此事宜緩不宜急,穩字當頭。縣裏有上面發下來的榜文,你們領了回去各處張貼,務必使上下人等,都了解清楚。”

說畢,方天巖拿了一大疊紙,給在座的諸位土官分發。

分發完畢,段方道:“括丁之後不比從前,各裏管俱要設裏正鄉書手,凡大的村鎮要路口都要設白壁,張貼朝廷布告,你們不可馬虎。”

羅白黃知縣早看段方一萬個不順眼,聽到這裏,高聲叫道:“我們屬下蠻人識漢字,讀不來這寫的什麽,找哪個做裏正鄉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