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山雨欲來

雨還沒有落下來,天卻已經黑得像鍋底一樣,烏壓壓地嚇得人心慌。風已經停了,路邊的柳枝有氣無力,一動不動,整個世界都寂靜得不正常。

甲繼榮出了走出提舉司衙門,看了看天,臉跟天一樣陰沉。

等候在外面的仆人過牽過馬來,侍候著甲繼榮上了馬,低聲問道:“衙內,天陰成這個樣子,我們要不要在這裏住一夜再走?”

“不是自己家的地方,我睡不安穩!走!”

甲繼榮沉著臉說了一句,一催馬,當先上路。仆人搖了搖頭,只好跟上。

自憑祥向南到鎮南關和門州的路已經封了,除了軍隊和蔗糖務人員,其他閑雜人等一律禁止通行。甲繼榮要回諒州,也只好繞到石西州去淥州,從那裏再轉回去,相當於兜了一個圈子。

陰沉沉的天氣,陰沉沉的心情,甲繼榮把馬打得飛快。結果快到石西州的時候碰上了行軍,生生被堵在了那裏半個多時辰,還被一個隊將一通盤問。

看著軍隊離去帶起的灰塵,甲繼榮臉色陰得要滴出水來,眼睛發紅。

聚到憑祥、淥州一線的兵馬越來越多,徐平的那句“大宋的兵馬就是我的道理”依然在他耳邊回響。甲繼榮不知道徐平會不會把自己的話付諸行動,但這成千上萬的兵馬實實在在地已經成了壓在甲峒頭上的石頭。

作為地頭蛇,甲峒自然早就打聽清楚了目前邊境的宋軍數量,成建制的七指揮廂軍,這一帶已經有數百年沒有集中如此龐大的軍隊了。如果再加上雜七雜八的散兵,就有四千多人,甲峒怎麽會不感到緊張。

分散在山中的一塊塊小盆地根本養不起大軍,超過一千人的都是了不起的大勢力,甲峒自己控制的直屬軍隊也不超過兩千人,加上各種附庸勢力最多也只能湊到五千人。可人跟人不一樣,這些部落軍隊對上朝廷的正規軍,二比一都是高看自己,甲峒拿什麽跟徐平硬抗。

更不要說,部落軍隊在內線還有點戰鬥力,一旦出了自己地盤,就只能打順風仗,一次小敗就會引發大潰逃。

在甲繼榮站著的地方不遠處,立著一塊白壁,上面貼著提舉司最新布告。這幾年來,兩國邊境發生的各種糾紛幾乎被徐平全挖了出來,今天丟只雞,明天少頭豬,全是大宋治下民眾被交趾搶掠的消息。

這倒不是徐平栽贓,這些本就是事實。因為現實條件的限制,朝廷對邊境糾紛一向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邊民沒人撐腰,怎麽可能找交趾的麻煩。相反甲峒作為本地的地頭蛇,不斷地向宋境擠壓,入境抄掠是家常便飯。只不過現在邊境的形勢已經變了,徐平把這些事情翻出來,要跟交趾甲峒算總賬。

這些消息利用立在鄉間路口的一塊塊白壁,幾個月間已經傳遍了左江道治下的各個村峒,就連放牛的小孩都感覺到了形勢的緊張。不斷向附近集中的軍隊向每一個人宣示著,今年的邊境不會平靜。

甲繼榮看著天,烏雲好像就要壓到自己頭頂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要想不向徐平低頭,只好找交趾撐腰了,甲峒擋不住,交趾一樣承擔不起諒州丟失,升龍府門戶大開的後果。

衙門後衙的涼亭裏,徐平和桑懌兩個閑坐。天陰下來,就是沒有風也涼爽了不少,剛好到外面來換換氣。

聽著徐平說了甲繼榮來的事情,桑懌道:“雲行,你真想打諒州?”

“就看甲峒如何做了,如果不低頭,這一仗就無法避免。有的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幾個月前,我初來憑祥峒的時候,打與不打還在兩可之間,但到了現在,兵馬已動,人情洶洶,已經不是誰一句話就能讓事情歸於平靜。就像人一口氣提了起來,沒有事情發泄自己會憋出內傷。如果這次不能壓服周邊,以後蔗糖務在這一帶的發展就沒了氣勢,很容易出事的。”

桑懌奇道:“現在蔗糖務氣勢如虹,會出什麽事?”

徐平微微搖了搖頭:“你不參與蔗糖務的事務,自然是感覺不到。這幾年發展太快,五湖四海的人都湧進來,蔗糖務的根基還不牢啊。”

說到這裏,徐平也只是點到為止,沒有細說,桑懌也沒有再問。

蔗糖務人員分成三大部分,主力是退役廂軍,次之是福建路移民,但人數後來居上的卻是本地土民。再加上地域鄉黨這些因素摻合其中,如此巨大的利益之下,怎麽可能是一團和氣?不過是這兩年發展快,徐平做事又小心,分岐都被壓在了水面下,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現在蔗糖務擴展到了憑祥這裏來,一旦受了挫折,就很容易發生內亂。相反如果這次打掉甲峒,蔗糖務的擴展就再沒障礙,內部也會穩固下來。

歇了一會,桑懌換過一個話題:“奇怪的是,直到現在門州那裏也沒有動靜,按說不應該啊!鎮南關的路都封了兩三個月了,那裏交通斷絕,黃家怎麽會如此沉得住氣?他們到底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