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後崩殂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九,甲午日,徐平帶著宋軍離開升龍府的同一天,重病纏身的劉太後崩於寶慈殿,不久移於皇儀殿。

第二日,三月最後一天,皇帝見輔臣於皇儀殿,宣太後遺詔,天下舉哀。

劉太後出身寒微,十幾歲搖著小撥浪鼓隨著丈夫進京,不久受知於尚為襄王的真宗皇帝,入襄王府。太宗怒襄王沉迷女色,詔命逐出王府,此後十五年一直藏於近臣張耆家中,年過三旬才得入皇宮。

她這一生,充分詮釋了一個普通的女性是如何從最底層登上帝國權力的巔峰,並一直到死把這權力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

真宗皇帝後期起幹預朝政,劉太後當政十幾年,承前啟後,無大過錯,無大功勞。她最大的錯是沒有在皇帝成年時及時還政,她最大的功勞是把皇帝養育輔佐到成年,如果不算徐平在邕州的作為,這十幾年平平無奇,僅此而已。

但是因為劉太後的垂簾聽政,這個帝國在政治上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告別了王朝的初期階段,進入中期。這一變化如此重要,並再也沒有還原。

由於身處深宮,不能禦正殿,不能參加常朝,劉太後處理朝政極度依賴外朝的宰執大臣,相權由此伸張。與此相比,太後晚期依賴宦官內侍,以至於讓他們勾連內外,權勢滔天,反而是小事。

太祖太宗都勤於政務,無論節假雨雪,幾乎無一日不上朝,處理政務自早到晚。天下事無論大小,決定權都緊緊地抓在自己手中。所謂宰執大臣,不過是依聖旨照行而已。

真宗相對平庸,但處理政事尚算勤奮,延續了太祖太宗朝的傳統。雖然有東封西祀的荒誕不經,但也使帝國制度走上正軌,祖宗家法開始成形。

直至真宗晚年,政事轉入劉太後手中,外朝的地位陡然升高,宰執尤其是宰相的權力一天一天大了起來,垂簾聽政後這種趨勢愈發明顯。所以到了劉太後去世的時候,首相呂夷簡幾乎一手遮天,他的品級恩寵在歷任宰執中或許並不顯眼,但權力卻不是以前的宰執能比的。如果說還有哪位宰執曾經達到過這種高度,那就只有那位因自己心計才智連帝王都忌憚的丁謂了。

依太後遺詔,喪事一切從簡,皇帝成服以日計月,也就是一天相當於一個月。京中文武大臣服喪十三日,外州縣三日,沿邊的州府不舉哀,軍人百姓不縞素。到了身後,劉太後終於還是收斂了禮儀向帝王看齊的野心。

汴梁城裏徐家的客廳,林素娘一身白衣,托著腦袋看著院子裏的滿園春色發呆。徐正也是京官,雖然從來沒擔任過任何職事,買的官也是官,老老實實跟著別人穿喪服。徐平仕途不順全是托太後的福,徐正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一犟起來跟張三娘兩個回鄉下中牟莊園裏了,不在京城找別扭。

林素娘不能走,她還關心著徐平的前程。

按著日子,替換徐平的官員應該快要出荊湖路了,撤徐平的職事已經成了定局,再怎麽也不能挽回了。

現在太後沒了,林素娘也不知道徐平的未來會如何。按說太後是徐平仕途上的最大阻礙,沒了她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麽多憋屈事,但又有一說是皇上為了顯示孝道,輕易不會改變太後的政策。

就是皇上不在意這些,針對徐平的旨意也不是一時半會能下來的。

太後葬禮,禮制上極為繁瑣,一段時間內,皇上和朝中大臣的一舉一動都會受禮儀約束,根本不可能正常處理政事。

想想也是哦,別說是皇家,就是平民百姓,守孝的時候也規矩多多,哪裏是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的。

唉,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林素娘看著院子裏的明媚的春光,深深嘆了口氣。

昨天已經立夏了,春天已經溜走,林素娘卻還沒感覺到春天的氣息。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太陽偷偷爬到了西天上,廳裏光線暗了下來。

外面傳來打門聲,把林素娘從沉思中驚醒。

家裏的小廝女使都出門去了,一個去買菜,一個去做些雜事,盼盼隨著徐平正夫婦回了鄉下,林素娘才想起來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開了門,見是蘇兒站在門口,帶著個小丫環,神情慌慌張張的。

見了林素娘,蘇兒左右看看,見周圍沒有人,心情平定了些,見過了禮。

林素娘奇怪地看著蘇兒道:“你慌張什麽,家裏出了事情?”

“出了大事了,娘子。”蘇兒一邊說著,一邊心虛地看四周,“唉呀,我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林素娘一頭霧水,急忙讓蘇兒:“快進門來說話。”

進了門,到了客廳裏坐下,蘇兒的小丫環去準備茶水。蘇兒原來是林素娘的貼身小丫環,後來認了幹妹妹,現在就是嫁了人,回到徐家也像是回自己家一樣。小丫環在這裏慣了,也不當自己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