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卿非別人可比

雖然心裏有些別扭,徐平還是大禮參拜。自來這個世界,除了自己的父母,徐平還真是不習慣給其他人行大禮,哪怕這個人是皇上。

皇上明顯比徐平壓得住場面,沉聲道過“平身”,對遠處的小黃門道:“禦史遠來辛苦,賜座!”

徐平一愣,忙道:“微臣官職卑微,陛下面前哪裏有坐的地方?”

案幾後的皇帝笑吟吟地道:“你不比別人,當年殿上唱名,天現瑞光,張相公就說你是上天賜給我朝的能臣。嶺南六年,你政績無數,又有破升龍府,擒交趾君臣的大功,可見張相公有先見之明。”

說到這裏,皇帝把身子向前傾了傾,看著徐平道:“再者,你也不是外人。當年國舅遭難,全靠你父子照拂,才遇難呈祥,有了今日。你與國舅是通家之誼,與我怎麽是外人呢?就當我們朋友相見,不必拘禮。”

皇帝說這樣的話,徐平還能說什麽呢?他本就是個不大習慣這個年代禮儀的人。記得歷史上這位小皇帝逝後廟號仁宗,這個世界有自己攪和進來,也不知道以後的廟號還會不會是這個“仁”字,想來多半不會再是了。

小黃門很快搬了個杌子過來,放在徐平身後。

這是宰執大臣才有的待遇,搬來了徐平不好不坐,只好虛坐了。至於宰執慣常還有的茶湯徐平就沒份了,只是幹坐著。

皇帝趙禎見徐平坐在下面拘束不安,笑著道:“在嶺南你為國立有大功,今日便殿相見,朕不袍不冠,不是個見功臣的樣子。不過卿非別人可比,這些虛禮不必往心裏去。”

徐平忙道不敢。

自上午從垂拱殿退朝後,皇上會換下朝服。便殿裏召對,只是常服襆頭,禮儀上也不那麽講究,顯得隨便許多。徐平功臣還京,不說百官迎出城外,為顯鄭重,皇上也應該在前殿相見,百官面前褒獎才顯恩禮。

不過說到底徐平的處理結果是劉太後在世時定的,此時因為右司諫範仲淹上言,朝中上下不許再言太後當政時的得失,低調處理徐平回京也是為太後掩過。

趙禎道:“自上次入奏,你在交趾那裏破了升龍府,擒了怙惡不悛的李佛瑪,滅了交趾這一禍患,我就常想聽你親自講一講,這一仗到底是如何打得。本朝立國已來,自天下一統,此種大勝可是不多。”

徐平躬身道:“說來勝得也是僥幸。”

見皇上一直看著自己,只好把當時跟交趾交戰的過程講了一遍。從為了平廣源州,開拓諒州門州,到交趾進犯,一直講到自己帶兵入升龍府,擒交趾君臣,及後續處置。

一直侍立一旁的石全彬此時插話:“小的當時正適逢其會,諒州與交趾一戰,徐平禦史指揮得當,打得甚是精彩。”

“不錯,當時你回來,曾在這崇政殿裏演示那一戰。雖然只是粗具意思,遠顯不出戰場上我大宋軍兵的威風,禦史的匠心獨運,倒也能看出一二。”

按常規君臣面談,內侍是要屏退的,就連護衛的武士也只能遠遠看著,防止談話內容外泄。這是極忌諱的事,因為面談時只有君臣兩人,一旦內容泄露出去,召對的大臣就會受到君主的猜忌甚至責罰。不過石全彬當年曾經親歷戰事,此次特許他站在一旁,參加徐平和皇上的談話。

說了半天,徐平一直感到別扭的心情終於慢慢平緩起來,說話也有了條理。

趙禎又問起了徐平在邕州的施政,從初到邕州為通判問起,到建蔗糖務,到在邕州地區行括丁法,問得極為詳細。

這才是今天面談的真正內容,通過徐平的回答,結合平時上的奏章,加上其他方法得來的信息,對徐平的施政能力有一個綜合的評價。再是親近的大臣,也不可能天天沒事就與皇上閑談,皇上對臣僚施政能力的印象,很大程度上就來自於出任時的陛辭和回京時的入對。這個印象極為重要,所謂的入對稱旨,可以立即升遷。

要說政績,徐平最得意的還是兩項,一是建蔗糖務,再一個是行括丁法,至於平廣源州破交趾還在其次。一是這兩項是他的本職,再一個這兩項政績才真正是對邕州地區改天換地,立下了根基,遺澤後世。

趙禎聽得很認真,與自己見徐平前覽過的奏章和那時形成的印象比較,對徐平的具體施政能力,適合做什麽事情大致有個評價。

自太後在時,派石全彬去南海買珍珠,便就由他帶回了一些蔗糖務的資料。那些圖啊表的,巨細無遺的數據曾給趙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聽徐平親自的解釋,原來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便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徐平推行這些措施的時候,便注意與此時的行政制度相結合,只是對現有制度的補充,而並不是另起爐灶。所以外人看來,雖然覺得有些不和諧,覺得徐平異想天開,但並不會認為是胡鬧,甚至的時候還會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