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對

天色黑了下來,街市上卻更加熱鬧,閑逛的人三三兩兩,沿著汴河而行。河邊大道兩側各種攤販,賣著零食和各種小玩意。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在夜色裏劃過,好像帶著奇怪的魔力,勾引得行人心癢癢的,忍不住就想順著聲音過去看看。

徐平和高大全一前一後,騎在馬上沿著大道緩緩而行。李用和還沒回來,徐平也就沒有為高大全奔波,這些日子就隨著他上朝下朝。早晨把徐平送到地方,牽著徐平的馬回來,等晚上再牽著馬接徐平回來。

孫七郎在邕州的時候搭上了一個當地婆娘,原本說好是隨著獻俘的人馬一起找到汴梁城來,卻沒想到為了等各種準備做好,特別是等契丹和黨項等國的使節到來,獻俘儀式一拖再拖,獻俘隊伍也走得像蝸牛一樣。如今終於進了京西路,孫七郎等不及,一路尋過去了。高大全少了伴,送過徐平便在各處瓦子裏閑逛,日子過得也是無聊。

沿著禦街到了皇城附近,一直到了崇文院門前,徐平下馬,高大全幫著把小火爐和小鍋子提了,隨著徐平進了院門。

過了門禁,徐平帶著高大全一路到了史館書庫前。說是官員過來當值,其實真正做事的還是值夜的吏人,見到徐平過來,急忙上前見禮。

打過招呼,徐平帶著高大全到了門前的走廊裏,讓他把火爐和小鍋子放下,還有一些切好待煮的羊肉,便讓高大全回去。

這裏是藏書的地方,原來都有火禁,天聖年間因為當值的官員冬夜寒冷,才允許可以生個火取暖,但書庫裏還是嚴禁煙火的。

吏人搬個凳子過來,徐平在火爐邊坐了,問過了書庫並無事情,便讓吏人繼續去巡邏,有事再叫他們過來。

徐平坐下沒多久,門口便有三個人縮著身子進來,一路看著火光走到廊下,向徐平見禮,不停地吸著鼻子。

徐平回過禮,對三人道:“今天只有你們三個嗎?南廊集賢院裏今夜誰當值?”

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道:“韓稚圭當值,我一會替他過來。”

這邊說著,最年輕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跑過一邊,找當值吏人要了幾個凳子拎了過來,交給其余兩人:“夜色寒冷,且坐下靠近火邊說話。”

三人在火邊坐下,徐平把爐子上的鍋蓋打開,口中道:“今夜內人煮了點羊肉,大家一起就著喝點酒驅寒。”

年輕人聞著香味不停地吸鼻子,口中道:“甚好!甚好!謝過嫂夫人!”

徐平掏出酒來,分發酒杯,年輕人忙站起身來接過酒瓶倒酒。

這三人是目前館閣裏資歷最淺的,比徐平和韓琦還淺,剛過院試不到一個月。天聖八年的進士最高第,最年輕的是狀元王拱辰,接近四十歲的兩個分別是榜眼劉沆和第三名孫抃。三人一起過院試,一起任直集賢院,正趕上修書,一起就先在館閣裏任事。

王拱辰家境貧寒,父親早亡,寡母拉扯四個兒子長大。天聖八年那一屆科舉過了省試後,省元第一名為歐陽修,自覺狀元盡在掌握,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等中狀元後穿,結果一個沒看見被王拱辰偷偷先穿了去,最後狀元也被王拱辰得了。當然,雖然貴為狀元,王拱辰家裏在後世最出名的卻是他的外孫女,詞人李清照。

因為是開封府鹹平縣人,與徐平算是老鄉,王拱辰在徐平這裏比別人隨便一些。如今他官職低微,俸祿微薄,一年也難得吃上幾回羊肉,自然比別人也急。

劉沆家裏是土豪,性子也豪氣,不拘小節,有酒有肉自然要來吃。他曾進士不中,回到家裏自號“退士”,不想再考了,後來被老爹逼得沒辦法,天聖八年又考一次,結果就中了榜眼,算是光耀門楣了。

孫抃是眉州人,家境也還好,但歷代種田,到了孫抃才讀書考科舉,沒想到就一舉高中。離家太遠,一個人無聊,便也隨著過來。

孫抃和劉沆年齡差不多,一個三十八歲,一個三十九歲,可官場上不看年齡,中進士踏入官場太晚,在徐平這裏也只有自居晚輩。

王拱辰把酒倒上,端起酒杯來勸了一杯,便舉起筷子只管吃肉。

徐平在家裏已經吃過,只是偶爾伸伸筷子陪著眾人。京城裏做官,像這種剛入仕途不久的,一個人還好,吃喝不愁過得悠閑,一有家庭拖累日子就緊張了。

劉沆和孫抃兩人家裏都不缺錢,只是過來湊湊熱鬧,王拱辰則就不同了,他家裏一母三弟,就在開封,日子過得相當緊張,那是真的饞肉吃。

三人喝過幾杯酒,吃了一會肉,孫抃起身道:“那邊韓稚圭一個人孤寒,我去換他過來也吃些酒肉,免得他日後閑話。”

韓琦也是日子過得寬松的人,但既然有這個機會,又是徐平同年,自然要過來湊個熱鬧。孫抃是個好實人,性子又隨和,自然是他第一個去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