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刻書準備

政事堂裏,呂夷簡看著宮裏剛剛送出來的奏章,沉著臉沒有說話。

一旁的張士遜道:“徐平這道要調邕州橋道廂軍入京的奏章上去也有些日子了,怎麽現在才發下來?他如今是皇上看重的人,沒道理在宮裏耽擱這麽久。”

呂夷簡把案幾上的奏章一推,緩緩開口道:“因為調邕州兵入京只是引子,正菜在後面呢。奏章裏說三年來並沒有糧食進入陜西,而沿邊入中花費無數,邊事一起,只怕急切間不能保證陜西的糧草供應。所以才要調邕州的橋道兵北上,正題實際上說的是沿邊入中沒有成效。明白了這一點,就知道為何與茶商要求變更茶法的奏狀一起發下來。”

“那徐平的意思這茶法改是不改?他是鹽鐵副使,說出來的話比別人有份量。”

呂夷簡看了看張士遜,微微搖了搖頭:“徐平怎麽想且不說他,關鍵是皇上怎麽想啊!兩道奏章一起下來,那就擺明了說,如果新改的茶法不能保證糧草入陜西,新的茶法只怕也就沒必要推行了。”

張士遜來回踱了幾步,在凳子上坐下來,對呂夷簡道:“這個徐平甚是可惡,這個時候上這麽一道奏章。有沒有糧草入陜西,哪個說得清楚?反正沿邊州郡,是明明白白收到商賈入中的糧草了,徐平怎麽就知道這糧草不是來自相鄰幾路!”

呂夷簡沒有說話,不說徐平是查了大量三司賬籍得出的結論,其實想想就知道。陜西相鄰的幾路,河東路一樣有大量駐軍,沒多少糧草向外調,官府也不允許。京西路因為有皇陵,西京洛陽還有大量的宗室和官府機構,所屬各州土地拋荒嚴重,本身還要從外地調糧。惟有川峽四路才有多余的糧草入陜,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商賈從那裏運糧還不得把底褲賠掉。說來說去,要想多得利,自然從陜西本地搜刮來得容易。

這個問題是以前沒朝這個方向想,徐平一提呂夷簡就明白過來,都不用去研究各種數據,他知道徐平說的必然與事實相差不遠。

可知道了之後又能怎麽辦呢呢?廢沿邊入中,改成官收官運?以前不就是因為采用官府綱運的形式成本太高,才改成讓商賈入中的嗎?商賈運糧價格只有官運成本的一半,只要這個成本降不下來,再多的理由也廢不掉沿邊入中法,多出來的錢就沒地方找補。

徐平調邕州橋道兵入京,就能把官運的成本降下來?呂夷簡不信。

據說在邕州,徐平進軍交趾,也曾經運輸過近十萬人的軍糧。可邕州是邕州,陜西是陜西,地理不同,面臨的問題也不同。

京師至陜西大宗貨物運輸走的是黃河,河道險崚,而且泥沙又多,船很容易壞,雖然設有三門白波發運使專門管理,依然問題不斷。過了陜州之後,反而可以借助渭河,運輸成本又降了下來。所以商賈入中的糧草,必然是要避過這一段路,才有利可圖。

而且還有一點,此時每年還從陜西向內地運糧數十萬石,也就是說一邊向外運著,一邊又鼓勵商人向邊地輸入,政策相當滑稽。說來說去,無非是要用關中的物力支撐京西洛陽一帶,而邊境缺糧的關鍵不在關中,而是交通惡劣的沿邊州縣。用入中法,官方不過是把費用攤在了茶上,不管各方怎麽分肥,反正就是這些茶利,官府並不額外掏錢。

想起這裏面牽扯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呂夷簡心裏暗暗搖頭,覺得徐平把這個問題捅出來實在是並不明智。朝廷裏為官,有的事情要說,有的事情不能說,因為說出來解決不了存在的問題,最終還是自己倒黴。

徐平作為鹽鐵副使,把茶法涉及到的沿邊入中這個大膿包捅破,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如果不能想出妥善的辦法解決,反而會讓他的仕途受阻,怎麽看都不明智。

張士遜可沒有呂夷簡這種統籌全局的能力,他也想不了那麽多,坐在凳子上想來想去,最後道:“這個徐平少年高官,仕途順風順水慣了,回到京裏就好說這些大話,聳人聽聞!孫奭茶法行了這些年,弊端叢生,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境地,豈能因為他這一番沒什麽根據的話就暫緩下來!不行,茶法還是要改!”

再次入相,難得有現在沒人牽制的局面,張士遜還要借著改革茶法鞏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呢,豈能因為徐平的一道奏章就停下來。而且舊茶法確實有很多毛病,沿邊入中的虛估過高,商賈得利,官府背罵名,還沒一文錢入賬,已經無法繼續下去。

呂夷簡道:“茶法自然可以改,不過,順之啊,聖上面前提到改茶法的時候,萬不可提徐平奏章所說的事。他要調邕州橋道廂軍入京,那便由他去好了。”

“為何?徐平少年得志,此番正要挫挫他的銳氣,不要在朝廷裏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