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選差外州

明月高升,各色燈籠掛滿大街小巷,整個開封城都籠罩著一種夢幻般的迷離。

徐平騎馬沿著街道緩緩前行,被如潮水般沿街看燈的人感染,心情慢慢開朗起來。

自去年回到京城便感覺到各種不適應,今天經了這麽一件事,突然也就想通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哪裏能夠事事順心如意?不敢怎麽做,總有各種各樣的煩心事找上身,除非不接觸這個世界,不然總是免不了的。

煩心事不怕,只要正面應對就好。心累不是事情讓人累,而是那患得患失的心思讓人感覺累。自己兩世為人,在這個世界求一生的榮華富貴,只要放心大膽地去做就好,擔心這個害怕那個,存著各種小心思,白白累了自己,也沒有什麽處。

回到家裏,趕著省試之前指導了一番李覯的詩賦,徐平便回到自己的書房裏,攤開紙來,拿起筆寫一封文牒。

牒是給三班院的,直接遞給知三班院的李若谷。徐平寫了這兩天張信一的作為,並介紹了段雲潔的身世和段方的生平,明確要求三班院把張信一差注遠州,免得再鬧出什麽醜聞來,無法收拾。

徐平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跟段雲潔的關系有點不清不楚,知道的人也不少,如果一心捂著蓋著反而讓人產生聯想,不知就生出什麽流言來。還不如幹脆自己挑出來,就以保護舊日屬下的名義為段雲潔出頭,有什麽要借這件事攻擊自己盡管放馬過來。

邕州六年,蔗糖務創造了無數財富,破交趾立下了偌大功勞,還能連一個舊屬下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正月十八,上元節後的第一次早朝。

最先出列奏事的呂夷簡因為榷貨務換茶一案,牽連到了當朝宰相張士遜和宣徽南院使楊崇勛,提議對兩人進行懲處。

張士遜自辨,咬死交引鋪是府裏幹人所為,雖然鋪裏掛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卻毫不知情。並提議“鄧”記交引鋪的財務全部入官,自己連本錢也一文不取。

張士遜和呂夷簡是什麽關系?呂夷簡得了書狀,張士遜當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這兩天早就想好了對策。天大的事情,反正就推到禦下不嚴上面。

此時楊崇勛並不得勢,只知道名下有間交引鋪出了事,探問的時候人卻都已經被開封看押起來,他根本沒有消息來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最終結果是張士遜奪一官,皇上下詔切責,讓他以後嚴管家人奴仆。

楊崇勛的處理則嚴重得多,從節度使降為節度觀察留後,出知陳州。因為這個時候他還有另外一件麻煩,真宗晚年因他告密而死的周懷政家人鳴冤,兩罪並罰。

當年寇準和周懷政商量的是謀立太子,即現在的皇帝趙禎,而奉真宗為太上皇。因為楊崇勛的告密事情敗漏,寇準被貶,周懷政死,劉太後垂簾聽政。劉太後聽政十年,趙禎顯然過得也不愉快,如今寇準和周懷政才是忠臣,楊崇勛則成了告密小人。

早朝呂夷簡只是報告了事情經過,處理結果是下午在便殿再坐時商量的,所以朝會的時候沒有發生什麽爭吵。等到處理結果下來,禦史言官便炸了鍋,認為對張士遜的處罰太輕,相約第二天殿上廷爭。

李若谷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體不饒人,耳朵又一直有病,下朝後從垂拱殿回到三班院官廳,便坐在案幾邊休憩喘息。

後行小吏上了茶來,李若谷歇息罷喝了茶,才算精神過來。

勾押官這時才捧著一封文書放到案幾上,向李若谷稟報:“三司鹽鐵副使徐平移牒來,說是東頭供奉官張信一騷擾民女,要我們院裏把他差注到邊遠州軍。”

“張信一?莫不是張仆射家裏的哪位衙內?”

張耆的兒子都以第三字“一”排行,比如後世知名的張利一的兒子張叔夜,就還是靠著張耆的祖蔭入仕,為兩宋之交的名臣。李若谷官場滾打幾十年,自然知道。

勾押官道:“正是張家的小衙內。”

李若谷“哦”了一聲算是回應,又問道:“那民女也有些來頭吧,不然徐平一個三司副使去管這些事情做什麽?”

“學士說的是,那民女出身官宦人家,父親是原邕州太平縣知縣,來京城裏述職的時候不幸染病去世。去年邕州破交趾敘功,這人還派追授了官職。這知縣在徐副使邕州任職的時候在手下立了不少功勞,所以照顧他的後人。”

李若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張信一這種富貴人家恩蔭上來的三班使臣,因為嫌差事官小職微,事務瑣細,很多人都不注選,閑在家裏逍遙。此時三班院出的闕也張榜公示,允許使臣自己選擇合適的,稱為射缺。這些衙內很多連京城裏的監當官都不做,外州縣的更加是連看都不看。

騷擾官宦之後確實不合適,但如果真按照徐平的建議一下就把張信一踢到鳥不拉屎的地方,那樣就得罪了張家。雖然張耆如今失勢,那也還是建節的國公,難說什麽時候就翻身再起。李若谷雖然不怕他,但也沒理由憑白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