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李覯的去路

李覯穿著一身嶄新的官袍,喜氣洋洋。

暮春天氣,這一路走來身上有些微微發汗,套在外面的官袍捂著更加令人難受。李覯卻一點都不覺得,走在路上,看著身邊的每個人都那麽可愛,都想打聲招呼。

京城的百姓早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每過幾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有那麽幾百人穿著新官袍在城裏面到處遊蕩,好像要讓每一個人都看見他們穿官袍的樣子。

有心腸好又好事的路上行人,便會行個禮:“恭賀官人高中!”

手裏闊綽的新進士便會取出幾枚銅錢來,笑吟吟地打賞,臉上笑得跟花一樣。

李覯沒什麽錢,剛開始還跟著別人打賞了兩次,沒多久就緊緊捂著錢袋子了。從州橋跟其他人分手,跟著進士們討賞的閑漢小兒便一窩蜂地隨了別人去。

暈暈乎乎地回到徐平的小院,門口的小廝嘴甜,行個禮道:“恭喜官人高中!郡侯早已經回來,在客廳裏等官人。”

李覯忙掏出十幾個銅錢來,放到小廝手裏:“同喜!同喜!”

小廝喜孜孜地去了,不一會就取了一掛鞭炮出來,口中道:“郡侯吩咐,放掛鞭炮給官人慶賀!咱們家裏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李覯道聲謝,便向客廳走去。

此時城裏此起彼落已經響起連綿不斷的鞭炮聲,大多都是宅店的東家主管,為住在店裏的新進士慶賀。從年底到四月,是京城裏旅店業和租房業的黃金時期,隔幾年就有這麽一次,全都是來京城的舉子把價錢托起來的。

到了客廳,見徐平坐在那裏,李覯上前行禮:“見過先生,學生不付所望,中了一等二十八名。學生愚昧,全靠先生栽培,此恩永世不忘!”

徐平笑著點了點頭,指著客位道:“都是你自己辛苦讀書換來的,應得的。坐吧,我有話跟你說。”

李覯坐下,恭聲道:“謹聽先生教誨!”

徐平讓小廝上茶,對李覯道:“離授官和瓊林宴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你們新進士同年聚會慶賀的時候不少,花銷也大,記得平時身上多帶些錢。中了進士了,比不得從前,花錢不要小氣,讓人背後說閑話。期集和《同年小錄》之類,都是按名次交錢,你二十八名算是靠前的,算賬的時候大方一點。”

李覯恭聲應了。

徐平又道:“今天期集,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沒有?那位狀元張唐卿,為人如何?”

“張唐卿與我年齡相仿,不過他氣質談吐過人,做事磊落,能聚起人心。我們這一屆進士都服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狀元,實在風儀氣度,為人處世,都在眾人之上。”

徐平點點頭,表示理解。

過發解試只是不能身有殘疾,對相貌沒有什麽要求,如王欽若人稱“癭相”,丁謂被稱猴形,並不影響他們進士高第。但狀元就不同了,真的是要看臉的。到了這個時候要求已經低了,太宗時都是要前三名站在一起看過,相貌氣度合自己心意的才是狀元。張唐卿用這個年代的話來說就是美姿儀,往那一站,讓人一看狀元就非他莫屬。

李覯又道:“不過在相國寺期集的時候,發生一件小事,跟狀元張唐卿有關。哎,這事情大家都說有些不吉利,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大相國寺專門立有白壁,讓遊人題詩,既是一樁雅事,也給自己寺廟揚名。當然,題詩的人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高官大學者題的詩便會加意保護,或者是名詩名句,就是無名氏也會保存下來,但像那種“某某到此一遊”之類的,沒幾天就刷掉了。每到狀元期集的時候,大相國寺的僧人都會把白壁整理一遍,留出足夠的空白讓新進士題詩題句。

張唐卿高中狀元,被眾人推出第一個題詩。他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不假思索,便題了兩句:“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意思是今日中了狀元,十年之後就要位列宰執。這話雖然有些狂,但並不過分,他狀元的身份當得起,眾人哄然叫好。

題詩之後大家都不在意,直到行完禮儀,又喧鬧一陣,才有人發現張唐卿的兩句詩下面被人補齊了。

“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君看姚曄並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

姚曄是真宗大中祥符元年進士,官終於著作佐郎,梁固是雍熙年間狀元梁顥之子,自己又是大中祥符二年狀元。兩人都是中狀元沒多久暴病身亡,官未至朝官。

補的兩句詩罵得相當惡毒,更有一些比較信讖緯之說的,對張唐卿的未來有了疑慮。

若不是前幾名進士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肯定有人要懷疑是他們忌妒生事,好在禮儀他們都是主禮的,沒有嫌疑。

當時人員雜亂,大家又照顧張唐卿的情緒,哈哈一笑就過去了。但期集結束,新科進士們私下裏紛紛議論,都覺得對張唐卿不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