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迷惑

當先的老者到了桌前,向徐平行禮:“小老兒董加意,到今年虛活八十三載,鄉中最長,見過待制官人。”

徐平忙起身虛讓,讓這老者落座。人老為尊,在鄉間活到一定的歲數,就成了人瑞,處處都有地位,這種場合更加少不了他們。

董加意落座,他身後的大漢走上前來,拱手行禮:“小民童七郎,河北路懷州修武縣人,六年前因遭天災,流落到這裏為生。自小在修武學的手藝,專會燒造一等瓷器,如今在縣裏有幾個窖口。待制官人在縣裏但凡有什麽使用,盡管吩咐小的。這小縣地瘠民貧,只有小民這些手藝人家裏才寬裕一些。”

徐平點頭示意,也讓他坐了。

最後的一個黑瘦老頭走上前來,樣子有些畏畏縮縮,一樣對徐平拱手:“小民蔣大有,本鄉本土人氏。祖上積德,歷年積蓄,家裏有些閑田,日子過得去。前年從開封府傳來一等上好的稻種,稱作‘雞頭米’,只有小民家田裏種得有。待制官人在縣裏的一切吃食,都是小民操辦。”

徐平微微笑了笑:“好,也坐。”

不用問,這個蔣大有就是孫豐年口裏說的蔣員外了,本縣一等一的大地主。不過這縣裏老老少少加起來就那麽幾千人,他這個員外也不過就是個鄉村土財主。徐平來到河陰縣的誘因就是他,先在這飯桌上認識認識也好,日後少不了要找他。最少孫豐年一家的事情,徐平是一定要查清楚的,不會半途而廢。

所謂“雞頭米”,是開封附近選育出的優良品種,口感極佳,京城裏面最上等的米,價錢比平常賣的江淮來的米貴得多。徐平中牟的田莊一樣種了不少,甚至對品種的改良還做了貢獻,他家裏平常吃的也是這種米。

這小縣城裏連個唱曲的小娘子都沒有,更加沒有歌舞,幾句客套話說完,酒菜上來,大家推杯換盞。徐平無心飲酒,只是推說路上勞累,飲了三杯便就停住。

一頓飯草草吃完,董加意代表河陰的百姓向徐平獻了本地物產,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大家便就各自離去。

姚澤廣對徐平道:“待制,縣衙鄙陋,住不下隨行的人馬。如果不嫌棄,離城不遠的三皇廟地方廣大,雖然破敗了些,勝在殿閣眾多。下官日常經常著人打掃,收拾得整潔,可以下榻,不知——”

徐平道:“天時還早,住宿的事我們一會再談。你和鐘回隨我來,我有話要問。”

說完,當先進了後衙的客廳。姚廣澤和鐘回對視了一眼,不明所以,一起隨在徐平的身後。在客廳坐下,徐平對站在身前的兩人道:“這次出城,我本意先去鞏縣看洛河引水口,在八角鎮遇上了你們縣裏的人,才改了主意。”

姚澤廣心裏一緊,急忙問道:“不知道待制是遇上了什麽人?”

“一戶姓孫的河陰縣百姓,說是今年縣裏面大旱,生活不易,全家逃亡到開封府去。我這才知道今年黃河水道北滾,不從廣武山下過了。”

姚澤廣出了口氣,道:“不錯,今年又是大旱,已經連續旱了三年了。縣裏田地多數受災,沒什麽收成,有的百姓確實生活艱難。至於黃河,去年還挨著廣武山腳下過,今年山腳下的河道見了底,一下子向北退出近十裏路去。”

徐平點了點頭,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此事不錯,自己不白跑河陰縣一趟。

沉吟了一會,徐平看著兩人,緩緩說道:“不過,那孫姓人家雖然是逃亡,身上卻無縣裏寫下的搬遷文書。據他們說,這一季的地租已經交割完畢,縣裏卻拖著遲遲不辦證明文書。我問你們,是不是有這回事?”

姚澤廣的面上吃了一驚,口中道:“下官最近都在忙救災的事宜,沒有在這些事情上分心,委實不知。——事情都是鐘主簿在辦,鐘主簿——”

鐘回嚇了一跳,忙道:“今年大旱,縣裏免了錢糧,哪裏知道鄉民的事?證明文書都是鄉書手寫了文狀送來,公吏用印而已,或許是鄉書手耽擱了?”

“嘿,嘿,”徐平輕輕笑了兩聲,“看來你們兩個都是忙於公務,對這些小事也不甚是清楚啊。怎麽,就沒有百姓找到縣衙裏來?”

“沒有,絕對沒有!”姚澤廣說得斬釘截鐵,“河陰縣小,平時衙門裏就沒有什麽事務,如果有人找到縣衙,我一定給他們辦了!”

“那就是鄉書手的事了——”徐平站起身來,“好了,你這縣衙太小,我看除了你們兩家,也再也住不下人了。我和帶的人便到三皇廟去歇吧,姚縣令,今天你找兩個熟悉本地地理的人,明天給我做向導,探查汴口和河道。”

“待制放心,下官一定會派得力人手去。”

姚澤廣一邊說著,一邊跟在後面送徐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