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孟州通判

遠處的河水只是一片模糊的土黃色,郁郁蔥蔥的蘆葦從河邊一直鋪過來,好像是一塊巨大的碧綠毯子。數不清的水鳥棲息在這片蘆葦叢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幾只樸楞楞地飛到天上去,在空中盤旋。

徐平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黃綠相間的兩條長帶。

從向黃河取水的汴口一路走來,河灘越來越寬廣,蘆葦叢卻越來越低矮。顯然越往黃河的上遊去,河灘生成的時間就越短,蘆葦還沒有成氣候。

黃河一出白波山口,河道便突然變寬,而且滾來滾去變幻不定,在南岸形成了巨大的河灘。如果開墾出來,這都是上等的好地,土層深厚,肥沃無比。不過在黃河灘上種地要面對摸不準脾氣的黃河,這個年代只是任蘆葦生長。

不遠處魯芳正帶著手下挖腳下的泥沙,勘查這裏土層的厚度。探查河道需要提出合理的路線,還要估算大致的用工量,搞清楚沿途的地質是必要的。

正當徐平沉醉在眼前的景色中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打碎了黃河邊的寧靜,驚起了無數的飛鳥,甚至遠處隱約還有獐子矯健的身影。

轉過頭,只見一行數騎向河灘奔來,離得近了漸漸減緩速度。到了離徐平身邊不遠的地方,馬隊停了下來。

當先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向徐平拱手:“孟州通判李參,見過待制!”

徐平回禮:“李通判遠來辛苦了。”

李參,字清臣,京東路鄆州須城人,恩蔭出仕,由鹽山知縣到定州通判,再到孟州通判。他沒有進士出身,家裏也沒有大的背景,一步一步走來,政績突出,升遷的速度並不慢。他的升官速度,把許多進士出身的官員都比了下去。

孟州的知州雖然是李迪,但依慣例他這種大臣在地方是不管事的,不然無論是上面的轉運司和提刑司,還是州裏的屬下,附近州府的同僚,都無法面對他的權威,政事就亂套了。李參才是孟州真正的主事人,處理平常政務的人。

徐平移文孟州,李參親自前來,而沒有派個錄事參軍或者判官之類的僚佐來,本身也是對徐平的尊重。待制這等大臣出巡,恕慢了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催馬上前,李參對徐平道:“接了待制的書信,在下便恨不得立即趕來。只是終究還是雜事纏身,耽擱了一兩天,萬望待制恕罪!”

徐平笑道:“如今這時節,錢糧等諸多事務繁雜,我也是當過通判的人,知道這職事的辛苦,李通判不須與我客氣。”

一邊說著,一邊掃了一眼李參身後的姚澤廣。

兩人客氣幾句,姚澤廣瞅準機會道:“這荒郊野外,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回縣城如何?通判從孟州趕來,還沒進城便就來見徐待制了。”

徐平道:“河陰縣城地方狹小,縣衙裏也沒什麽好坐,還是直接去三皇廟我下榻的地方吧。那裏地方廣大,李通判便也歇在那裏好了。”

李參躬身答道:“下官聽憑待制安排。”

“好,今天在河灘的運氣不錯,獵了兩只肥鴨,還有一只獐子,我們便到三皇廟裏烤了,為李通判接風!”

徐平說完,當先帶馬向縣裏奔去。李參招呼隨從,隨後跟上。

姚澤廣無奈,帶了幾個步行的差役,緊緊地跟在後面。

自從那天接風之後,徐平再也沒有跟姚澤廣接觸過。每天早出晚歸,從汴口開始沿著黃河逆流而上,查探在河灘上開渠的可能性。姚澤廣有心與徐平親近,卻一直都沒有機會,也不知道徐平是不是對自己有滿,有意如此,心裏難免惴惴不安。

離了河灘,劉小乙得了徐平的吩咐,催馬快行,先回三皇廟裏準備。

徐平與李參並騎,不急不徐地行走在河灘上,一邊說著些閑話。

離了河灘,到了路上,李參對徐平道:“待制信裏說的逃亡民戶,不知到底是怎麽樣個情形?信裏沒有細說,下官也還沒有來得及查問。”

徐平道:“事情有些復雜,那戶人家身上沒有官府同意搬遷的文書,錯又不在他們,姚縣令說的是縣裏完不知道有這種事情。反正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明白,我們還是先回三皇廟裏,吃過了飯,再慢慢細說這件事。李通判,我話說在前頭,如果河道查探得沒有問題,秋後可能就要開渠引水。就依現在河陰縣裏的樣子,是萬萬不能抽出人力來的,入秋之前,局面必須扳過來!”

李參為官多年,自然知道徐平說的是什麽意思,點了點頭:“待制安心,下官定不會誤了朝中大事。這兩個月救災,同時我也會把事情辦了。”

雖然沒有明說,徐平卻知道李參所說的話的意思。他一個恩蔭入仕的官員,從小小縣令做起,十幾間做到大州通判,怎麽可能沒有這點手段。而且李參的背後站著李迪,做事不需要有顧慮,捅出天的簍子也有李迪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