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些同年

隨著這場雨,天氣也一下子涼了下來。初夏的天氣就是這樣,地氣尚未暖,晴好天氣燥熱難當,但雨水一沖,涼氣就又泛了上來。

張大有吩咐人在桌邊生了一盆炭火,一為熱酒,再一個驅趕寒氣。

坐了這一會,徐平一路上在雨中帶著的涼意漸漸散去,身上開始暖洋洋的,有一種慵懶的感覺,格外地舒適。看著雨絲籠罩著後園裏的花樹,那些枝葉透出醉人的綠色,愈發地心曠神怡。雨中的風景,多了幾分柔和,幾分詩意。

耳中傳來行禮問候的聲音,徐平轉過頭,就看見王沿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

這才幾天沒見,王沿就像換了一個樣子。他的面色灰敗,雙目無神,就連頭發好像也變得有些花白,整個人都無精打采。在這陰雨天氣裏,更加顯得沒有生氣。

想起徐平剛剛來汜水縣,王沿還紅光滿面,鬥志昂揚,事事都要叫板。短短的時間因為一件偶然的小事,那精氣神就一下子不見了。

人生路上,哪裏可能事事都一帆風順?暫時的挫折和困難總是少不了的,人沒有面對挫的勇氣,沒有戰勝困難的鬥志,不管是在官場還是在哪裏,能夠走多遠?

徐平看著王沿的樣子,暗暗搖頭。本來他還想著如果王沿繼續跟自己糾纏,要怎麽對付他,現在一看,在他身上花心思完全是浪費精力。

張大有站起身來,向王沿拱手行禮,把他讓到了徐平的下首。

到了桌邊,王沿徑直傻愣愣地坐了下來,竟然連向徐平行禮都忘記了。

這可是極不應該的事情,徐平的官職本就在他之上,又是此行的正使,王沿這個樣子,連官場上基本的禮儀都忘記了,很犯忌諱。你要求別人什麽,自己便也應該做到,王沿一向擺譜,讓在一邊看著的張大有實在無話可說。

王沿不向自己打招呼,徐平就更沒有理由理他了,只是裝作沒有看到。

張大有吩咐一邊的雜吏給幾人倒上了酒,故意清了清嗓子道:“王副使,今日徐待制把河道沿途地理勘查完畢,回到了汜水縣城,下官特意擺了個筵席,以為慶賀!”

王沿一愣,擡起頭有些茫然地道:“哦,勘查完了嗎,那便好。”

說完,繼續低下頭去,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或者什麽都沒有想。

張大有見王沿還沒意識到要向徐平行禮問候,只好硬著頭皮道:“王副使,徐待制勘查完河道,一路辛勞,我們敬一杯酒如何?”

“好,好,應該的。”王沿說著,拿起杯子,與張大有把酒喝了。

張大有就此死心,也不管王沿了。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王沿還沒注意到徐平坐在身邊,官場上基本的禮儀都不顧,那別人還何必再在乎他的身份?

卻不知王沿此時心如死灰,腦子裏一團亂麻,潛意識裏又認定了自己倒黴全是因為徐平,腦子不清醒就真地下意識地把徐平忽略過去。

徐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歹官場上打滾這麽多年了,怎麽功名利祿之心還是如此之重,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他這麽多年是怎麽熬下來的。

不再理王沿,徐平與張大有兩個人邊喝酒邊說些閑話。他們兩人本是同年,不知不覺十年過去,天聖五年的進士第一梯隊開始進入中樞,仕途前程的差別慢慢顯了出來。像張大有這些明顯落在後面的,自然希望徐平這些奔在前面的提攜一下。

徐平出身低微,家裏沒有什麽人可以倚靠,也要借助同年們的幫襯,話說起來就格外熱絡。數遍了如今在朝堂嶄露頭角和附近的人,如王堯臣、韓琦、王素和趙諴這些人,再加上徐平前世記憶中有印象的,像是文彥博幾人,感嘆著各人的際遇。

徐平突然想起,問道:“包希仁現在如何?當年他說是母親年邁,不去建昌縣任職,改了和州酒稅,還是沒有赴任,只是在家裏盡孝。這都近十年過去了,也一直不見他赴京選調,難道就一直呆在家裏侍奉老母?”

張大有道:“正是如此,這麽多年來,常聽人說起,包希仁真孝子也。”

按照此時的正統觀點,應該是母老不擇祿,如同石延年一樣。父母年邁要養,為人子的就沒有在官職上挑三揀四的權利,早早出去掙錢養家才是。包拯卻偏偏是反著來,中了進士之後又回家去種田,老老實實奉養老母親。

所以說,世間的事沒有個絕對的對與錯,看你怎麽做,別人怎麽說。

像包拯這樣,如果他少年高中,就此以後在官場上沒了出息,那麽後人肯定要說他母親耽誤了他的前程。再從另一外角度,中了進士卻不出外為官,為了家事耽誤國事,這也可以拿出來說一說。

包拯奇就奇在他十年不出仕,在家裏盡了孝道,出仕之後又火箭一般地升遷,並沒有耽誤自己的前程。真真正正做到了兩全其美,才在後世傳為美談。面對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應對,這是很正常的。只要不是投機取巧,而是誠心實意,就都有可能把事情做好,並不因為你的應對而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