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南線北線

王沿在一邊冷眼旁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徐平制作這副沙盤的時候,並沒有瞞著他,甚至還問過他的意見,只是他沒有理睬罷了。

憑良心說,徐平的差使做得很用心,王沿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那又怎樣?很多事情是說清道不明的。想說服別人同意自己的觀點從來都是艱難的,但反過來破壞一件事情卻很容易,王沿只是需要把徐平要做的事情攪黃就可以了。

趙禎在沙盤看了一會,心裏想著,要是自己的大好河山全都弄成這樣一個沙盤該多好,沒事看一看,又長精神又長力氣。可惜這種事情也只是想想,徐平帶了那麽多人,費了一個月的功夫,真正制作精細的也只有黃河南岸那一小片。要是把天下的地形全部測繪出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見大家都看過,徐平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陛下,諸位相公、學士,從這沙盤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來,要引洛水入汴河——”

“且慢!”趙禎突然讓徐平停住,“這些事情說起來必然非常繁復,你的奏章雖然寫得詳細,但看起來還是有許多難解的地方,今天只怕還是會如此。這樣吧,你一邊說,這裏找個人記下來,關鍵的話條縷分清就行,不需要字字都記。”

轉身看了看,對一個瘦瘦的中年人說道:“柳植,你來記。殿裏那邊有備好的黑板,邊上有粉筆,記在上面過一會大家看得清楚。”

柳植領旨,自己與小黃門一起過去準備。

這黑板還是徐平上次用過,一直在崇政殿裏留了下來,趙禎還想著以後朝臣上報復雜的事情時,可以再用上。卻沒想到一放這麽久,再也沒用過,今天終於又派上了用場。這東西看起來不起眼,但討論事情的時候確實好用。

柳植是前朝大臣柳開的族孫,進士甲科出身,現在任同修起居注,今天當值。本來今天徐平和王沿上報也是要他記的,修起居注就是幹這話。在黑板上條縷清楚,還省了他不少功夫,不然這一場應對只能記個大概,這年頭誰也沒受過速記訓練。

柳開以任氣好俠著稱,留下的事跡,好的壞的都不少,是當年的風頭人物。但柳植跟他這位祖上的大人物完全不同,為人謹小慎微,臉上連笑容都很少,完全是兩個極端。話說回來,不是這種性格,柳開那種人也做不了修起居注。

把黑板在一邊放好,趙禎示意徐平可以開始說了。

徐平理了理思緒,朗聲道:“為什麽要引洛水入汴河,前次已經說得明白,如今每年用在疏浚河道上的人力就有數千人,就這樣河道還是年年擡升。開封城裏汴河兩岸,由於河裏挖出來的泥沙堆積,有的地方河邊栽植的柳樹都快要被埋起來了。這樣下去顯然非長久之計,而且會一年重似一年,必須要想辦法不從黃河引水。”

開挖河渠的重要性已經講過多次,大家也都已經明白。在座的人或許對汴河中下遊疏浚河道的重役感觸不深,但開封城裏堆在河邊那挖出來的泥沙可是看在眼裏,有的地方甚至從河邊大道上已經看不見河水了。更不要說到了春天,堆積的泥沙被大風吹得到處都是,每個人都是煩得不行。僅從這一點,引洛入汴就沒人反對。

徐平指著沙盤又道:“陛下,諸位相公、學士,請看,若是要改從洛水引水入汴河,則從現在的汴口往上,相當於與黃河平行修一段運河。這運河上段都是從鞏縣沙口鎮開水口,到汜水縣匯合汜水。到孤柏嶺之後則有兩條路線,一條是取道廣武山之南,取滎陽縣北,到滎澤縣入汴河。另一條路線,則是從廣武山之北,沿著黃河水道的灘地而行,過廣武山後在河陰縣入汴河。”

“這兩條河道各有其優缺點。先說南線,好處是遠離了黃河,河道不受黃河的影響,不用擔心黃河泛濫影響新開運河。劣處也有幾點。一是這一線過去雖然並沒有高山阻隔,但地質多石,開挖不易。更重要的是,這條路線必然與須水、索水匯合,而須水、索水是金水河的水源,奪了金水河的水就是斷了京城的飲水水源。”

金水河從修成時起,便就是京城的飲用水源,剛開始還只限皇宮使用,太祖為當時未繼位的太宗府第挖了一條支渠,算是不小的恩典。不過隨著年深日久,金水河早已經不再是皇宮和王公大臣專用的了,京城裏面不少百姓也靠著這條河過日子。

至於汴河,因為從黃河引來的水多泥沙,除了冬天有人從河上鑿冰,日常是沒有人飲用的,純粹就是用來運輸的漕河。

南線的劣處不好挖是其次的,最重要的就是要經過金水河的水源地。沒了金水河清澈甘甜的好水喝,徐平自己也想得到,滿城達官顯貴和百姓要怎麽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