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余波未了

垂拱殿比真正的正殿大慶殿和正衙文德殿都要小得多,在殿內上朝的都是大臣和有要緊職事的,小官參加起居都是站在院子裏,屬於自己的那個石台上。這些小官的人數又多,外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紀律遠不如殿內嚴整。雖然偶爾會有巡查禦史看到了厲聲喝斥一句,但卻阻止不了他們交頭接耳。

不等早朝結束,歐陽修和蔡襄兩個已經把徐平被王沿氣病的消息,傳遍了周圍參加朝會的小官耳朵。高若訥在前邊聽著,只能在心裏連連嘆氣。

宋庠入列,乘著殿內禦史還沒有查到自己隊列的空档,用最快的語速,低聲向身邊的同知諫院孫祖德說了剛才禦街上遇到的事。

孫祖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宋庠,見宋庠向自己又點了點頭,才真地相信。

略一思索,孫祖德向宋庠做了個寫字的姿勢,宋庠點頭,孫祖德也重重點了點頭。

前兩天諫院彈劾王沿的奏章一直也沒個結果,現在好了,新的彈藥又來了,當然是要再接再厲。尤其是對孫祖德來說,年前因為廢後的事情牽連到了徐平,惹得徐平到諫院大鬧了一場,到了這個時候,孫祖德早就想著怎麽彌補跟徐平的關系了。

事情緊急,來不及寫奏章沒有關系,反正這個時候諫院的地位還不行,常班奏事也輪不到他們。至於朝會上遞奏章,實際上也極少有機會直接遞到皇上手裏,你就是有本要奏,大多也都是下朝前內侍拿個袋子走一圈,把臣僚的奏章收到袋子裏。與散朝後遞奏章惟一的區別,也就是少了通進司那一道手續。而諫院本就有在通進司直接遞奏章,且要立即送進去的特權,對他們來說上朝下朝遞奏章是一樣的。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當然是等到早朝散了,立即到通進司那裏遞奏章,彈劾王沿去。這次不把王沿扒下一層皮來,諫院也就別開了。難得一次啊,這種大事讓諫院趕上了,而禦史台因為要彈壓上朝秩序,加上奏事的,消息反而落後了。

壓倒禦史台辦這種大事,這幫諫官想想就激動。

散朝之後,呂夷簡等人略加休息,便就要到後殿去議事,這差不多成了每天的程序。垂拱殿早朝能說的事情非常有限,基本不可能當場做出決策,真正決定國家事務的是在散朝後皇上後殿再坐。除了政事堂和樞密院當值的人,其余所有宰執基本都要參加,常客還有翰林學士,再次的自然就是“四入頭”中的其余三個,知開封府、禦史中丞和三司使。翰林學士並沒有具體職掌,地位卻極高,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要經常參與國家的大政討論,時時備皇帝顧問。

早朝上禦史台和諫院都彈劾王沿,後殿再坐必須要把處理意見定下來,再拖下去會引起台諫的反彈。自去年廢郭皇後一事,這一段時間台諫被壓制得狠了,朝廷一有動靜便就來勢洶洶。呂夷簡再是強勢,現在也必須暫避其鋒。

不過今日早朝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禦史台彈劾王沿的時候,也出現了王沿彈劾徐平的奏章。說是徐平在河陰縣的時候,不以民生為念,以小錯捕當地勢力之家,把當地的納稅大戶一網打盡,只給人家留下了孤兒寡母。而且在地方百般索求,貪圖孟州豬肉的美味,讓所帶橋道廂軍下鄉強買,差點引起民變。

這道奏章讓呂夷簡的心裏又活泛起來,他本就對修不修運河沒什麽成見,只要不影響到自己的權勢就好。最重要的,還是壓一壓徐平的氣勢,做一個鹽鐵副使,就快要脫出政事堂的掌控了,這樣下去那還得了。有王沿這一道奏章,正好就可以做一做文章,派人到河陰縣走一趟,不管能不能查出徐平的錯,對他都是個敲打。

經過垂拱殿向大內去的時候,只見通進司那裏擠滿了人,都是台諫官員和年輕的館閣官員,爭先恐後地遞奏章。甚至還有還不及寫的,趴在一邊現寫。

呂夷簡暗暗搖了搖頭,這些年輕官員現在都是一腔熱血,聽到點風吹草動便搶著出頭。哪一天運氣來了,一道奏章引起風潮,便就名滿天下。他們卻不知道,名滿天下有時候是好事,但更經常的是壞事,到了哪兒上司都會記住這個刺頭。

不過想一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如此,不顧一切一心銳意進取嗎?呂夷簡的家世並不顯赫,父親只是個小官,那時候呂家的頂梁柱是伯父呂蒙正。呂夷簡中進士為官後,在真宗東封西祀的高潮建言緩建宮殿,任禦史知雜彈劾紅極一時的丁謂黨羽李溥,頂住大臣壓力審理假李順一案,後來又果斷處置帽妖事件,也是這麽走過來的。

想起往事,呂夷簡的嘴角不由露出微笑。誰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當年,在暮氣沉沉的真宗朝,自己也曾經不顧一切地奮力拼搏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