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看自己的人

“原來這個叫刷牙子,不知什麽時候改名叫牙刷的。”徐平拿著一根小木棍,頂部一攝硬硬的馬尾,翻來覆去的地看。

這就是後世的牙刷,只不過是顯得粗糙了許多,效果存疑,而且用起來肯定不那麽舒服,所以這個年代流傳得還不廣。以徐平的身份,在京城裏以前竟然也沒見到有人用過。不過有徐平在,這個小東西很快就會改得好用起來。

旁邊是一瓶藥膏,墨綠色,聞起來有濃烈的藥味。這就是這個年代的牙膏了,用柳、槐、桑三種樹枝加水熬成膏狀,再加入藥物,說起來還是藥物牙膏呢。中國人真是傳承了千百年的習慣,不管是吃的用的,流傳廣了一定會加各種中藥進去。

這東西的味道還在其次,關鍵是沒有泡沫,又太粘,看著就不怎麽好用。當然這是跟徐平前世用的牙膏比,這個年代,這已經是頂尖了不起的東西了。

徐平擡起頭,看著不遠處的黛瓦白墻,掩映在綠樹紅花當中,俏立在藍天白雲之下。唐宋的皇家建築,包括他們這些王公大臣,包括城中山野的廟宇,都是這種後世江南水鄉的風格,沒有後來那樣大紅大紫的熱烈,但自有一種獨特的清新淡雅。

這百萬人口的東京城,就是這個世界最文明最發達的地方,對這裏的人來說,其他地方的人都是鄉下人。以前徐平還沒有感覺,當見到這小小的牙刷,這散發著濃烈藥味的牙膏,突然之間就升起了這個念頭。

在這開封城裏的大街小巷之間,不知哪個小角落,就第一次誕生了人類後世習慣了的日用物品的原型。雖然千年之後這些東西都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裏,埋在了黃河的滾滾黃沙之下,默默無聞,但每一次發現,都讓後人感受到這座城市曾經的風韻。

或許,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有數十萬無憂無慮的小市民,一起擠在一座城市當中生活。他們沒有大富大貴,沒有奴仆成群,過不上揮金如土的日子,只是能夠衣食無憂,真正能夠讓他揮霍的只好時間。他們的精力消磨在了勾欄瓦舍之中,消磨在了酒樓裏跟同伴吹得昏天黑地,也消磨在了琢磨這些使生活更精致的小玩意上。

流著油的江淮大地滋養了開封城,讓這些小市民忘記了強狼環伺的天下,忘記了兩京周圍荒蕪的農田,他們活在這虛幻的東京城裏的紙醉金迷當中。

好或者不好,自由後人去評說,他們只是精心地享受著自己小日子。牙膏牙刷出現在這裏,徐平不知道還有什麽,聽人說起有人家裏還裝了抽水馬桶?有時候真地給他一種虛幻的感覺,這個時候的開封城跟前世印象裏的古代,那個古代是以晚清民國前所未有的亂世為藍本,充滿了愚昧和落後,真的不一樣。

或許,這本就是文明的一部分,淹沒了鐵騎之下,淹沒在了黃沙之下的那一部分。

突然傳來急驟的腳步聲,徐平轉過頭,就看見秀秀挎著一個籃子,扶著門框站在月門那裏,眼裏含著眼淚看著自己。

徐平把手裏的牙刷放到身前的桌子上,笑著對秀秀道:“呀,你怎麽來了?小乙派人回家去報信,到下午了還沒人有趕過來呢!”

劉小乙從秀秀身後轉出身來,走進院裏道:“派人回家已經是天亮的時候了,夫人身子不方便,只怕到天黑也趕不到京城裏。”

秀秀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神情平復下來,走上前仔細地看了看徐平,才道:“今天我到城裏國子監給弟弟送些換洗的衣服,聽人說官人路上摔下馬來,得了重病,便就順路過來看看。”

一邊說著,一邊自然而然地順手收拾桌子上有些淩亂的小東西。

徐平笑道:“京城裏的閑人多,出點小事一下子就滿城傳遍。我前些日子不是長了一顆盡頭牙,不知怎麽就長歪了,也不知碰了嘴裏哪裏,這幾天化膿腫了起來。”

秀秀輕聲道:“嘴裏長牙,怎麽會讓你從馬上摔下來?”

“化膿就是發炎,發炎就是身子出毛病了,身子出毛病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就不知道什麽時候頭暈,一暈就摔下馬了唄。秀秀,你明不明白?”

秀秀微微笑了笑,也不理徐平的胡言亂語。從小在徐平身邊長大,聽多了他這種奇奇怪怪的道理,這世界也只有秀秀對徐平的這些奇談怪論見怪不怪。

不知不覺間,秀秀已經十八歲了,幾乎離開徐平身邊,一下子就長大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秀秀的身子已經長開,眉眼俊俏,身材修長,氣質也沉穩了許多,再不是那個跟在徐平身邊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

陽光從濃密的枝葉間穿透下來,灑在秀秀的身上,她的耳朵好像透明的一樣,就連耳邊的幾棵黑發也描上了金邊。秀秀不說話,專心地收拾著桌子,把一樣一樣東西分門別類放到一起,讓桌面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