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防微杜漸(第2/2頁)

荀子那著名的:“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而奸民不懲。”後人經常提起前一句,後一句的殺氣騰騰也不能忘了。尊荀子的一派上台,做起事情來往往更加狠辣,恨不得將對手斬草除根。

這兩派你方我唱罷我登場,紛紛擾擾了幾百年,最終隨著中原淪陷,歸於沉寂。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色,思想終究還是植根於社會現實,存在即合理,但存在也不一定就是正確。這個時代產生了這種思想,是歷史和現實的合力,並不是哪個人心血來潮。孟子早已經被埋在故紙堆裏,一千年來地位怕還不如稍知名一點的孔門弟子。到韓愈把他推起來,地位越擡越高,自然有其社會的現實需要。

人是社會的動物,是有思想的,社會自然也就有自己的主流思想。沒有,也會自己造出來,要不就會被敵人硬塞進來。儒家興起,與佛道勢力的擴大不無關系。

歐陽修排佛抑道,但對佛道經典極為精通。範仲淹也排佛,學問更是兼通道佛兩家。他們都是在了解對方的基礎上,來排來抑的。

生逢這個時代,徐平便也就要適應這股潮流。以自己一個人的思想,去強奸一個時代的人的思想,徐平不是那種瘋子。學習、理解、改造,想在這個時代有所作為,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只要用功,總能夠改造成功。

儒家再腐朽,能腐朽得過一神教?孔子再保守,能保守得過那說天下人都是待罪羔羊的?從到處抓女巫,發展到發達的工業社會,歐洲人該信什麽還是信什麽。橫跨一千年,面對相對容易改造的儒家,如果連改造成功的自信都沒有,那要讓人笑掉大牙了。後人不肖,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動不動恨祖宗,也太過沒出息。

義利之辨是命門,由此發展到君子小人之爭,徐平所做的一切一不小心就會毀於一旦,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

歐陽修動不動由論事到論人,已見端倪。範仲淹周圍聚集了一群人,時不時就論呂夷簡是小人,小人當道,國運不久。

現在他們針對的是呂夷簡,這還一小心就濺射到了徐平身上,等到呂夷簡真地一倒台,徐平只怕就會被掛起來當那個小人了。歷史上王安石一上台,富弼就指他為奸邪小人,勢不兩立,最後王安石被逼到了什麽樣子?

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徐平都必須把這股邪風壓下去。朝政論事不論人,議人則論跡不論心,這是必須堅持的原則。否則,很快就會無法收拾。

徐平現在需要呂夷簡在台上頂著,這是最後一個壓得住朝野場面的傳統意義上的大臣,思想派別上比較中立,不會激化矛盾。從心理上,徐平贊同範仲淹大公無私一切為國的思想,但範仲淹手裏的刀太鈍,砍下來該切的地方切不掉,受到連帶的傷害太多。徐平受不了,這個時候很多人也沒有做好準備。

立言,這個時候徐平是不得不立。只要再過十年時間,就沒有了安心做事情的空間,大半朝臣都會陷入到君子黨小人黨的爭論中去,黨同伐異。

在這兩年裏,徐平必須解決義利之辨,把引起混亂的引信拔掉。解決的辦法,自然還是從財富是什麽,勞動可以創造財富入手,這才是思想爭論的根子。義利之辨在這個年代爭論這麽激烈,本來就說明了問題,時代需要解決這兩者之間的關系。

蔡齊和李咨兩個人從遠處走過來,對徐平道:“剛才看你們幾個人在這裏說得熱烈,不好打擾,我們讓韓琦和王拱辰兩人帶著在莊裏走了一圈。徐待制,你這個莊子了不得啊!無論是耕是牧,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

晏殊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沒有什麽開一代新局面的志向,兩位宰執過來剛好解了尷尬,他出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徐平在邕州能建蔗糖務,絕非僥幸!在他這莊子看一看,如果天下農耕都是如此這般,何愁國不強民不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