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說與做的規劃

看看一個時辰的時間馬上就到,徐平了解清楚了莊裏的情況,向呂松和孫七郎兩人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便就讓他們去忙自己的人了。

深吸了一口氣,徐平打起精神,對剛好走回來的蔡齊和李咨道:“兩位相公,時間剛剛好,已經一個時辰了,不知看了有什麽不明白的沒有?”

蔡齊朗聲道:“自然是有,這是我們都沒有見過的新作物,看在眼裏了,心裏卻還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徐待制,你且來講。”

徐平應諾,到了兩位宰執身前。

其他人不管看到了哪裏,也都停住,一起圍了過來。

徐平陪著蔡齊和李咨,先從第一件展品講起。

“這是棉籽,看起來不起眼,種下去卻能長出高大的棉株來。除了作種,棉籽可以榨油,只是棉籽油對人畜有毒,不能食用,只能做其他用途。”

“哦——有毒可是不能馬虎。”蔡齊說完,又想起什麽,“不能吃,不過想來做燈油該是可以的,就是要防著有奸商作怪。”

“相公說得不錯,棉籽油可以用來作燈油,只是油煙稍微大了些。這油榨出來之後渾濁發黑,有些苦味,對人有毒,吃了之後會少精無子。莊裏的棉籽都是統一收起來之後保管,並沒有榨油。以後棉花種得多了,是要防著這一節。”

實際上棉籽油倒不是不能吃,不過要精煉除去雜質,這個年代哪有那個條件?徐平幹脆就不打那個主意,直接作廢料處理掉,主要是漚把還田。

看過棉籽,又是幾株棉花標本,分別對應苗期、生長期、吐花蕾和吐紊期。這是徐平按照自己心中的植物博物館的布置來的,先用棉花摸索經驗。

可惜這些大臣雖然都是從州縣親民官做上來,對農事卻沒有哪個人特別熟悉。只是聽徐平講一遍,根本就不知所雲,更加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到了介紹棉花,李咨問道:“徐待制,看這棉花是一蓬一蓬的,不知要不要繅絲?”

“回相公,棉花與絲麻都有些不同,不需要繅絲,也不需要浸漬。只需要采回來之後軋出棉籽,便就可以梳理紡紗,然後就可以織布了。”

對於紡織懂一些的官員就多了,七嘴八舌地問。自丁謂定下的規矩,州縣親民官都帶勸農使,勸課農桑。沒幾個官員會下到地裏去幹活,但對於桑麻紡織,卻都略知一二。因為自己家裏可能不種地,但一般的家庭都會有紡車。為了作表率,從太祖宋皇後開始便就在皇宮裏養蠶織絹,臣僚哪怕做做樣子,家裏也總是少不了這些。

皇帝親耕籍田,皇後帶頭養蠶織綢,這是典型的自然經濟下的小農思想表現。勸課農桑的出發點自然是無可指摘,但表現出來的是皇帝一家都要吃自己種的糧食,穿自己織的布,從上到下都要過一種自給自足的生活。

徐平對真正中國傳統的棉花紡織工藝其實也不熟,他一是靠著在邕州的時候了解崖州一帶土民的織布方法,二是靠著自己學農機的底子,雜揉起來,另搞一套。但道理總是相通的,實際與後世機器織布的工藝相差不大。

傳統上,棉花采摘後是先軋棉,然後彈松,然後紡紗,再織成布。

軋棉、彈松、紡紗,這是與絲麻迥然不同的工藝,歷史上都是從元朝之後漸漸發展起來,到明朝中期達到頂峰,再之後基本就是原地踏步了。

從棉花中去除棉籽,是一項極費工時的工作。歷史上從黃道婆發明軋棉機,一直發展到明朝的“太倉式”軋機是頂峰,此後便就再無進步,甚至有些倒退。

“太倉式”軋機可以算是小型手工軋機的巔峰之作,已經足以滿足家庭軋棉的需要,再發展,就是大型的棉花機械,進入了成規模的棉紡織工業階段。而商品經濟是工業化的催化劑,自然經濟條件下幾乎不可能發展起來。

這跟政治制度無關,商品經濟可以催生出資本主義制度來,資本主義制度卻不一定會催生出商品經濟,兩者的關系遠不如想象中那樣大。

其實,歐美棉紡業的革命,是由與“太倉式”軋機有些相似的美國伊萊·惠特尼新式軋棉機帶來。正如“太倉式”軋機在中國實際鞏固了自然經濟的地位,惠特尼新式軋機也同樣鞏固了美國南方大種植園主的地位。這種新式機器大大增強了他們的經濟力量,提高了他們的政治勢力,是美國南北戰爭的技術催化力量中重要的一個。

經濟革命是商品經濟催垮自然經濟,這是經濟基礎,政治制度的變革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而不是反過來,政治制度來決定經濟基礎。

沒有商品經濟的革命,政治制度的變更就會沒有意義,不但不會體現出社會進步的一面,甚至會走向反面。歷史上,除了少數的幾個國家,因為宗教、歷史、地理及文化傳統等方面的影響,資本主義制度可以與商品經濟相互促進,滾雪球一樣越發展越快外,大部分國家的資本主義制度都帶領國家經濟走向了種植園主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