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我喜歡這個

看著禦街兩廊三五成群的官員,大多都衣服寒酸,有的甚至還穿著草鞋,歐陽修道:“不管這些人學什麽,有吃有住,對他們就是朝廷的恩典。”

胡宿笑道:“最要緊的,我們也終有守選的那一天,就是運氣好,自己不守選子孫也要守選。不管徐待制最初是為了什麽,這總是一項仁政。”

“是啊,徐待制這人就是性子孤僻了一點,心地倒還不錯。”

聽了歐陽修這話,尹洙奇怪地看他:“你剛被徐待制責備過沒幾天,現在終於是想通了?我還以為今天你是不得不去他府上,心裏會不痛快呢!”

歐陽修嘆了口氣:“我自學藝不精,被責備又有什麽話說?只要徐待制是至誠君子,我的話便就是冒犯了他,有又什麽好怨的?”

高若訥板著臉道:“待制前些日子說你,特意提了要只論事不論人,你怎麽還是要待制是至誠君子,才心裏服氣?若是過些日子不認為他是君子了,莫不還是要罵?”

“君子小人,猶如冰炭不同爐,我們讀聖賢書的人,這是第一要守的大節!現在徐待制做的事情都是一心為民,我敬他是君子,他官高先達,說我兩句又有什麽?但如果將來真要是——哼,我們讀聖賢書,不就是要親君子遠小人嗎!”

高若訥搖了搖頭,也不與歐陽修爭辨。歐陽修當年殿試是甲科第十四名,以這個名次一任之後就入館閣,說明了上面對他相當重視。歐陽修也以此自傲,這幾個月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指點江山,品評人物,目無余子。說好聽一點,就是以天下為己任,不好聽一點,就是自我膨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自太宗時候大開科舉之門,到現在也有幾十年了,整個社會也都習慣,科舉進士已經溶入到了官僚系統之中。這一二十年,再也沒有飛速升遷的進士,再也沒有向皇帝獻篇策文就一下子提拔起來的事情。進士只是起點高,實際也是官僚中的一個小棋子,要一步一步地向前拱。特別丁謂和呂夷簡兩人連續當政,沒有從前幾屆進士之中提拔起什麽特別出色的人物來,出現了一個斷層。

說到底,哪怕入了館閣,還是官場大海裏的一只小舟,隨著政局動蕩隨著波浪起伏。歐陽修偏偏沒有這種自覺,覺得自己是大浪中的弄潮兒,登高一呼,就應該應者雲集才是。歷史上,正是這種脫離實際的想法,讓他在範仲淹被貶出京城時指責這個指責那個,搞了《朋黨論》出來,害了不少人,實際上也讓趙禎從此對範仲淹有一種不信任感。直到被貶為夷陵縣令,而且是從館閣直接貶為縣令,不是知縣,是直接貶為選人,快要被擼到最底層了,腦子才清醒了一些。

依這個時代的認識,徐平身上的政治光譜還有些模糊,自認君子的那些人雖然不把他視為同路人,但也沒有打入小人行列成為生死之敵,歐陽修的態度也在搖擺。

今天新的刻漏被步校驗完成,徐平用自己的名義在府裏開個慶功宴,因為趙禎答應了要去,便也同時讓館閣官員一起去,作個詩賦什麽的以記其事。

歐陽修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倒是讓他身邊的同伴吃了一驚。

那晚上徐平向趙禎建議的招集在京候任的官員培訓,現在已經到了籌備階段。趙禎答應的這麽痛快,倒不是跟徐平想的一樣覺得這樣能提高官員的施政水平,最主要還是這是掛在皇帝名下的,可以由此攏絡底層官員的人心。因為進士不需候選,中上層官員對此並不積極,進展並不快。

徐平自己心裏有數,這件事情一旦鋪開,會越來越正規化,早晚有一天會把進士出身的官員用某種形式包括進來,有一天成為另一個館閣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譚虎要進京,徐平特意讓他先不去換官告,參加了這次培訓再說,對他將來有莫大好處。

越是現在的官員不重視,最早參加進來的人得到的好處越大,這就是燒冷灶。燒皇帝的冷灶,這個年代實在是最值得的投資。

永寧侯府的後園裏,徐平和燕肅等幾個刻漏社的人,帶著府裏的下人忙碌地準備著。迎接趙禎的一應雜事,自有徐昌帶人去辦理,已經有過一次,徐平不用操心。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新制的刻漏要以一個什麽樣的面目出現在眾人面前。如果能夠讓來的人眼前一亮,有一種驚艷的感覺,那才是成功。

說到底,徐平制造擺鐘,不是為了給司天監用的,而是要在將來發展成一個完整產業,只有走進平常人家裏才算成功。依這個年代的生產力水平,雖然做不到普通百姓一家一個,但有錢人家總得在客廳裏擺上才好。

看著大樹下,搭起的涼棚裏,隔一段距離就擺了一座形狀各異的刻擺,燕肅感嘆道:“徐待制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當年我制蓮花漏,窮十年心血,也不過就制成了一部而已,而且還甚是簡陋。直到朝廷要比較,才撥下款項制了好用的出來。我原以為我們制刻擺,也是那般,先制一台出來,在司天監校過之後,才能多制幾台。沒想到徐待制卻在這些日子裏一直沒停,到現在竟有這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