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去往何處?

徐平坐在桌前,手裏拿著筆,歪著頭看著窗外的夜色,冥思苦想。

繼續待在京城任職,已經沒有什麽大的作為,不管是對國家,還是對自己未來的仕途都不是好事。但以什麽借口外任呢?這是個不小的難題。

不管是官職,還是鹽鐵副使的差遣,都是不高不低,出去外任極難處理。

徐平倒是不介意放下身份到外地任個知州,他本來就缺知州這個資歷,但別人可不會這麽想。徐平的資歷缺失太多,還沒有到作為重臣出鎮重要地方的級別,而作為一般的知州,則是重貶。一年來辛辛苦苦,也立下了不少功勞,不可能落個重貶。徐平願意,中書門下也不會同意,有功不酬,有過不懲,官場上還不亂套了。

不任知州,便就去任路的長官。路一級的提刑使、安撫使、轉運使都是徐平沒有出任過的,特別是提刑使和轉運使更是他將來更進一步所必需的資歷。趙禎可以讓他跳過這兩步直接做鹽鐵副使,但絕不可以跳過去做三司使。提刑不論,轉運使的資歷是必須要補上的,不然三司使的任命絕對過不了中書,誰當宰相都不行。

轉運使,差譴資序上是跟三司判官同級的,徐平要去做,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沒有個說法,一個鹽鐵副使莫名其妙申請出去做轉運使,還是在三司副使做得不錯的情況下,太過滑稽,誰會同意?

徐平就是要想出個理由來,連續幾個晚上了,還沒個頭緒。

秀秀磨好了墨,徐平就沒有動過,不時向裏面續一點水,用墨棒緩緩攪著。

不遠處林素娘在燈光下做著針線,為肚子裏的孩子準備新衣。不時擡頭看一眼徐平,看見徐平那腫得跟含著個大饅頭一樣的半邊臉,氣就不打一處來。

盡頭牙長得特別堅固,硬生生拔了下來,徐平雖然當時用烈酒漱了口,可酒怎麽能夠徹底消毒?回家不久臉就腫了起來,而且越腫越厲害。

急急忙忙請了太醫過來,看過說是並無大礙,林素娘才算是勉強放下心來。太醫治牙沒有辦法,這種皮外損傷還是拿手的。開了藥,說是過幾天催得熟了,把膿擠出來就好,只是徐平要受幾天苦。

林素娘氣得說了徐平好多次,都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孩子都七八歲了,怎麽還跟少年時候一樣使性。這要是一個不好,身子折騰出大病來,想沒想過什麽後果。

徐平也不跟林素娘爭論,說什麽自己就聽著,心裏卻不以為然。女人哪,終究是頭發長見識短,不知道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這一顆盡頭牙,已經折磨了自己近一年的時間,受了無數的苦楚,還請了三個月的尋醫假。幸好是這三個月朝廷無大事,自己又是上面有皇帝關照,下邊有親信幫襯,才順順利利。這要是普通官員,三個月的時間就不知道錯過多少機會,運氣不好一世蹉跎也有可能。

忍得了這一時的痛,換來以後牙永遠不發病,徐平怎麽算都覺得是自己賺了。臉腫了有什麽關系?自己可是能夠算著日子等出膿消腫,不像以前那樣沒個頭。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這日子怎麽能過?以後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什麽喝什麽。

秀秀到底是跟著徐平到嶺南去見過大世面的,就從來沒有絲毫埋怨。反正官人做事情總是有道理的,自己不明白,只是想不明白那個道理而已。老老實實幫著徐平熬藥上藥,做點順口能吃的,好好將養著身子。

徐平想了半天,腦仁都想得疼,還是沒有個眉目。覺得身子發麻,想著換個姿勢繼續想,一不小心觸到了腫起來的半邊臉,痛得齜牙咧嘴。

對著窗外的月色活動了一下面目,手裏捏著筆,徐平不覺就趴到了桌子上。

林素娘看見,輕輕咳嗽一聲。

徐平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只好又坐直了身子。

這是林素娘自小養出來的習慣,那時候徐平跟著林文思讀書寫字,在座位上老是坐不住,東歪西扭。林文思看見了要罰的,林素娘一邊看見,便就會咳嗽一聲提醒徐平,讓他及時躲過老師的處罰。一二十年過去了,林素娘的這習慣還是沒有改掉,一見徐平姿勢不正,便就會咳嗽一聲提醒。徐平也習慣成自然,聽見林素娘的咳嗽聲便就正襟危坐,像個講台後邊的老學究。

秀秀在一邊看見,似笑非笑。官人野起來是個天地不管的性子,惟有在夫人面前老老實實,從來沒見他在夫人面前紅過臉。兩人的很多默契都是自小養成,到了現在都成了生活中的習慣,沒有什麽道理好講。

馬上就要進入八月中旬,月亮開始圓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就掛到了樹梢,鑲在寶石一般的天幕上,愈發顯得皎潔。

林素娘看看月色,把手裏的針線放下道:“天色不早了,歇了吧。左右還有幾天的時間才去上朝,大郎慢慢想,不急在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