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災民

十月了,柳樹上的葉子已經開始變黃,偶爾有一片被風撕扯下來,在空中飛舞。路邊的野草悄悄褪去了翠綠的顏色,顯得格外的蕭索。

第一批到達的京東災民看著不遠處破敗的洛陽外城,在變得冷起來的風裏微微發抖。

七月黃河從澶州以東橫隴埽決口,規模極大,已經無法堵塞,只能任由黃河改道。過德州平原縣後,在漢唐舊河道的北邊分成三條河入海。這次水災主要發生在河北路,但受災人數最多的卻是人口密集的京東路。加上兩淮的水災,今年災民不少。

黃河過了廣武山,便為下遊,兩岸再無高山夾峙,實際上沒有固定的河道。每沖開一條新河道,便就會安穩上些年歲。由於河水中帶有大量泥沙,不斷淤積,過一段時間河道便就被擡高。直到人力堵不住的時候,便就又沖開新河道。

廣褒的華北平原,便就是在黃河不斷地改道中淤積出來的,呈一個大扇形,北起海河流域,南到淮河流域。這片無垠的土地,由海河、濟水和淮泗河及其支流瓜分,更大的黃河卻沒有自己固定的流域,必定要奪這三河中的一條入海。每次改道,都是一場人間災難。

治理黃河必須治沙,不能治沙,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在水災發生之後,徐平所上的奏章也只是讓朝廷盡力安撫,而對於怎麽治水,卻沒有提任何意見。原因很簡單,對下遊河道的修修補補,只能是臨時的措施,是不可能約束住黃河水的。

人的力量,在威力無窮的大自然面前,總是顯得渺小而可憐。與其在下遊花費無數的人力物力治河,還不如早預警,把精力花到對災民的善後安撫上去,把損失減到最小。

要想讓黃河下遊相對安穩下來,文章必須從中遊做起,在陜州到廣武山這一段,把黃河裏的泥沙留下來。做不到這一點,下遊的治河就不可能成功。

在徐平的前世,黃河已經奪了濟水入海,相對穩定。為了這穩定,先淤了一個三門峽大壩,又建了一個小浪底水利樞紐。目的說來都是一個,把泥沙留在中遊,最多就是在固定的季節選合適的時候放水沖沙。黃河一旦過了廣武山,在廣褒的平原上就失去了治沙的條件,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只能徒喚奈何。

這個年代能夠完成治沙的工程嗎?徐平的心裏沒有底,最少這個時候是不可能的。或許再發展上幾十年,有了更好的物質條件,自己也有更高的地位,說話也有人聽了,可以試上一試吧。現在,還是不去想這些不可能做到的事。

王堯臣站在城門處,看著城外黑壓壓的人群,雖然秋風漸起,依然滿頭大汗。這些災民說是被招為廂軍,也只是有個編制給他們發糧,讓他們不至於餓肚子,不要說訓練,現在連其本的組織都還沒有。

當官的,總是怕自己治下有大量民眾聚集,人一多了,就無法掌控。王堯臣現在心急火燎最想做的,就是把這些人安頓下來,形成秩序。

種世衡帶著幾個公吏在人群裏跑來跑去,聲音都已經嘶啞了。轉運使司要用災民清理河道,便不能出差錯,他的壓力比王堯臣還大。

楊告正在城裏調撥從營田務王拱辰那裏借來的糧食,民以食為天,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讓來的災民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飽飯。這頓飯準備好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徐平已經離開西京洛陽,前往孟州河陰,與陳堯佐一起主持河道開挖。雖然汜水縣以下歸陳堯佐主持,但在最開始的時候,徐平還是要去看一下。對於到洛陽城的災民,徐平只吩咐了楊告和王堯臣等人一句話,讓他們吃飽穿暖,有遮風擋雨的地方。最要緊的就是把這些人安頓好,至於清理河道和其他事情,一切都等把人安頓好了再說。

留守司裏,孫沔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美滋滋地喝著酒,不時吃上一塊肉。

在一邊,一個留守司的公吏滿頭大汗,報著現在城外的情況。

聽完了,孫沔皺了皺眉頭:“這些京東來的災民倒是老實,他們就那麽安安分分在城外等著?沒有鬧出點事情來?去,去,再到那裏看看。”

公吏應諾,轉身就要離去。

正在這時,另一個公吏飛奔進來,到了跟前行個禮唱個諾,道:“通判,城外河南府和轉運司已經開始給災民發飯了!”

“哦,吃的什麽?”

“一種是一大碗米飯加兩塊肉帶一碗粥,另一種是兩個饅頭加兩塊肉,帶一碗粥。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搞來那麽多豬肉,做得酥爛軟嫩,極是香滑,怪不得這兩天河南府的豬肉價格都漲起來了呢!轉運使司下得好大本錢!”

孫沔看著那個公吏,似笑非笑地問他:“怎麽,你還向人討了肉吃?”

公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的見那肉煮得極是滑美,吃了兩塊嘗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