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喪家之犬

陽光灑滿大地,明晃晃地耀人眼睛。外面熱氣蒸騰,衣服穿得厚了受不住這燥熱,穿得薄了被太陽曬得生痛,根本待不住人。蟬蟲躲到樹葉下面,尤自受不了這熱氣,撕心裂肺地叫個不休。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一片寂靜。

路邊的大柳樹下有一間小腳店,這個時候沒有什麽客人,只有三人占住一張桌子。

一個虎頭虎腦的漢子問上首坐著的青衫中年人:“馮押司,我們該怎麽辦?現在外面的風聲可是不好,都傳著王通判要整治我們。”

馮押司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沉聲道:“兩位兄弟,洛陽城待不住了,我們另想出路吧!”

“什麽?押司哥哥怎麽這麽說?”其他兩人一聽這話就急了。“我們並沒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裏,縱然是心有疑慮,王通判又能把我們怎麽樣?再者說了,他也不知道是我們幹的!”

馮押司滿面煩躁,搖著頭擺了擺手:“你們什麽時候見過做公人的三貞九烈?此事已經有人露了口風出去,王通判盯住了我們三人,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下手!”

“下手?他能怎的!又沒有確切的證據,還敢治我們的罪?若是私下裏整治我們,哼哼,不管是河南縣還是河南府,我們的相好兄弟多了,他能奈何得了我們!”

看了看須發皆張的虎頭兄弟,馮押司苦笑:“我說了沒有三貞九烈的公人,當然就更沒有為兄弟兩脅插刀的了!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洛陽城裏做公的能一代傳一代,你以為靠的是什麽呀?靠的是見風使舵,我的兄弟,你以為是靠義薄雲天啊——”

說到這裏,馮押司不由搖頭嘆氣:“我也沒想到會成今天這個樣子,有人傳話給我,王通判那裏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指認是我們三個人。能把這消息給我,我就承那些兄弟的情了,到底沒有賣友求榮。罷了,給我們自己留條後路,此事就我們三人扛了吧。到外路州軍躲幾年,等事情平靜下去,王通判也離開了,再回來還是好漢。”

一直沒說話的枯瘦的漢子冷笑:“什麽沒有賣友求榮?他們傳消息出來,就是要我們把事情扛下來,這是斷尾求生呢!哼,真是打得如意算盤!”

“知道是這樣,又能如何?再去牽扯其他人?且不說王通判能不能放過我們,其他衙門裏的公人要是一起指認就是我們三人做的,豈不是雞盡蛋打?算了,就是如此了。”

馮押司說完此話,小腳店裏一片寂靜,氣氛沉悶下來。

虎頭虎腦的漢子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口中罵道:“這是什麽鬼天氣,熱成這個樣子,老天還讓不讓人活了!直娘賊,孫通判那裏就一句話都沒有?”

“哼,有什麽話?你私下裏見過孫通判嗎?現在都是他府裏的童主管自己擔下了全部幹系,別說是我們,那些分司官員,孫通判都一個不見。不管是說什麽,都是童主管自己的主意,與孫通判無關。吏怎麽與官鬥?別想那些了。”

虎頭漢子咬著牙沉默了一會,問馮押司:“哥哥,你說王通判知道了消息,會怎麽對付我們?衙門裏到底是有兄弟們幫襯,若只是發配到附近州軍,倒也沒什麽,一年半載就能遇到大赦,回來洛陽城裏一樣討生活。”

枯瘦漢子道:“陸兄弟,現在你就別把事情往好處想了。附近州軍?能夠發配到沙門島都是王通判心善。最怕的,就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找個借口一頓亂杖取了我們的性命!”

“他能這麽做?我們在府裏縣裏都有人——”

見姓陸的還爭辨,枯瘦漢子不耐煩地道:“你有什麽人?剛才押司都已經說了,你什麽時候見過做公的有三貞九烈的?有為兄弟兩脅插刀的?你做公人也一二十年了,被上官亂杖打死的公人見的還少了?我明白告訴你,只要有王通判的話,你認識的那些人,真向你打起板子來,只會比別人更狠!別人手裏還能活,在他們手裏根本不要心存僥幸!”

“丁兄弟說得有道理,陸兄弟,你就放下這心思吧。”

見馮押司也這麽說,姓陸的面如死灰,雙手抱著頭,趴在桌子上,雙肩聳動。

他們這些做公吏的,對上面的官員要加倍奉承,一個不如意便就要打要殺。對於官員來說,嚴厲管治公吏是政治正確。反過頭來,面對老百姓的時候,這些公吏又代表著官府代表著朝廷,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窮兇極惡的面孔。這種生活狀態,讓他們的心理跟普通人有點微妙的區別。一旦放開限制,便就特別兇惡,下手特別地狠。

其實從王堯臣派自己的親信到河南縣衙門私下裏問公吏和差役的時候,這幾個人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其他人眾口一詞,全都推到了這三人身上,他們沒有選擇,必須把這個責任扛起來,不能再連累別人。馮押司自己無妻無子,但有老父老母,有兄弟。雖然也跟很多公吏一樣斷絕了跟家庭的關系,但那只可以糊弄官府,卻糊弄不了他的同僚。如果反咬了別人,家肯定也就保不住了。姓陸的是剛娶新婦沒多久,兒子還不到一歲,更加折騰不起。姓丁的年紀大一些,有兩個兒子,一個同樣在衙門裏做公吏,另一個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