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瘋狂時代(二)

徐平理好袍帶,對王堯臣道:“我們到建春門一帶走一走,那裏最近熱鬧得很哪!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現在到了結果子的時候,總得過去看一眼。”

王堯臣笑道:“雲行最近是公務纏身,出去走得少了,那裏我已經去過幾次了呢!”

一邊說著,兩人一起出了轉運司衙門。

一出門,譚虎急匆匆地跑過來,遞上一封書道:“都漕,孫沔離開河南縣時,寫了這一封書,說是一定要交到您的手裏。”

徐平接了過來,隨手打開看了,無非是對昨天自己在徐平面前失態表示後悔,希望徐龍圖大人大量,不記舊惡雲雲。徐平看過,便收到了袖子裏。

王堯臣搖著頭道:“這個孫沔,在你面前桀驁不恭,著實是失讀書人的體面!他怎麽又寫書來,難道心裏還不服嗎?”

徐平搖頭:“伯庸想得差了,孫沔是惡,不是蠢,事情他總是能夠想清楚的。來這一封書無非是為昨天的失禮道歉,一是不要把我得罪得太狠,再一個讓我知道他明白其中委屈。”

王堯臣聽了點了點頭,笑了笑:“如此說來,他果然不蠢!”

昨天徐平對孫沔的處置是相當重,但讀書人的臉面還是給他留著的。孫沔落到今天這一步田地,首先是糾結分司官員裝病鬧事,被王堯臣抓了現行。地方就是地方,州縣的權威是必須要保證的,得罪了王堯臣孫沔就在京西路成了孤家寡人。最重要的,童大郎的潛逃留下了巨大的虧空,不填上這個虧空,誰都支撐不住孫沔。最後無可奈何,童主管用自己的命堵一眾要債人的嘴,但能不能堵住,可是兩說。

雖然家裏管事的,店裏幫著做生意的,都叫主管,本質上卻有很大不同。一種只是純粹的雇傭關系,做一天事拿一天的錢,主仆只是習慣上的觀念,法律上並不適用。還有一種是與主人住在一起,料理一切雜事,很多時候可以直接代表主人,這是真正的主仆。

童主管毫無疑問是第二種,在法律上,他與孫沔的關系是“同居共財”。用徐平前世的法律關系作比喻,最常見的“同居共財”的關系是夫妻,而夫妻的共同債務,顯然不會因為一方的去世另一方就能夠得到解脫。既然童主管是孫沔家裏“同居共財”的奴仆,那他即使死了,債務也應該是向孫沔追討,他並沒有這麽容易脫身。

徐平只是貶了孫沔的官,並沒有破他的家,這一點做官的人都清楚,還是給他留了余地的。面對面的時候,孫沔一是一直擔心被追討余債,再一個性格使然,一向桀驁不馴慣了,怎麽也不低頭。徐平命令他必須要在天黑之前出城,固然是對他的懲罰,也是防止他被債主糾纏的預防措施。現在他要離開了,必須要來封信,向徐平說明自己是知道這一點的。要是連一點都不做,那就是真蠢,蠢就無藥可醫了。

這個年代被奴仆連累,從而承擔連帶關系,因此被處理的關員並不少見。王蒙正的兒子王齊雄打死老兵,托辭說是家裏奴仆打死,程琳的說法就是“奴無自專理,且使令與己犯同。”最終王齊雄被勒令除名。

主人是不能把自己犯的罪推給奴仆的,連帶關系跑不掉。徐平是因為要給投錢到童大郎那裏的人一個教訓,借此初步整頓一下金融秩序,才故意放過了孫沔。至於那些受了損失的分司官員和權貴之家,沒有禦史一類人物給他們出頭,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與王堯臣騎馬,帶了譚虎等幾個隨從,徐平一路來到了建春門內。

此時日上三竿,建春門大街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簡直跟京城大相國寺一般熱鬧。

在一處茶鋪前面下了馬,譚虎牽馬到一邊拴了,徐平對王堯臣道:“這才沒幾天不到這裏,怎麽這麽熱鬧?最近天天如此嗎?”

“怎麽可能天天這樣?現在是一天比一天熱鬧!”王堯臣在凳子上坐下,順手展開了手中的折扇。“棉花剛進城的那幾天還沒什麽感覺,自從棉布織成開始發賣,城裏便就像煮開了的水一樣,快要趕上京城了!”

徐平在王堯臣對面坐下,看了一會,問道:“城內幾個地方這樣?總不可能處處如此。”

“建春門這裏,主要是東邊和北邊來的客商,加上紡紗、織布、印染、制衣一應行當都在這裏,是最熱鬧的。其次就是長夏門,那裏是南來的客商,再加上棉花也是從那裏運進來,貨場都在那裏。其他地方,倒是沒有這麽明顯。”

徐平道:“那你可得多上心了,外地人多的地方,最容易出事。特別是這些來西京城做生意的,身上財物不菲,很容易被人盯上。”

王堯臣笑道:“托錢莊的福,現在交易大多都是在錢莊交割,做生意的人身上的錢財並不多,少了很多亂子。府裏縣裏都還上心,城裏還算平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