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原來是花槍

“就是因為黨項元昊敗於唃廝啰,我才會擔心西北不穩啊!”徐平搖頭嘆了口氣。“自元昊繼位之後,在黨項倒行逆施,對外連年征戰,對內橫征暴斂。黨項人一樣是父母生養的,如何就忍得了這樣一位暴君?敗於唃廝啰之後,一時元昊音訊皆無,不說別人,他的妃子索氏就大喜過望,喜色溢於言表。結果元昊歸來,索氏自盡,一族被誅。你們說,這個樣子的元昊,在黨項能夠坐穩位子嗎?”

楊告道:“他國內不穩於我朝難道不是好事?平定內亂,便就無暇他顧了!”

“楊副使,你這樣想就差了!元昊坐不穩位子,才需要不斷對外開戰,打贏了凝聚黨項人心,打輸了找借口誅殺反對自己的人。索氏是黨項大族,難道只因為一位妃子在元昊未回時用樂,就誅其一族?不過是以此為借口鏟除異己罷了!現在的黨項,元昊必須不斷地對外開戰,不管是勝是敗,戰事都不能停下來。戰事一停,元昊的死期就到了!”

這個道理徐平是結合自己前世的經驗得出來的,軍事是政治的延續,決定於政治,服務於政治,是實現政治目的的暴力手段。沒有政治目的的軍事行動,不足以稱為戰爭。元昊繼位之後四處出擊,東西南北幾乎全部打過,難道是他得了失心瘋?他一個人瘋了,不可能黨項全國的人跟著他一起瘋掉,這些軍事行動,是服務於元昊在黨項的內部整合的。

只有明了軍事行動的政治動機,才能掌握住戰爭的本質,牢牢把握住主動權。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不是搞什麽錦囊妙計,而是從政治的高度牢牢把握住戰爭的態勢,不被戰場上的迷霧影響了政治判斷。

此時的徐平已非吳下阿蒙,不是在邕州懵懵懂懂與交趾開戰的時候了,對即將到來的黨項戰爭有清晰的認識。當年跟交趾開戰,而且還越打越大,其實有很多誤會,不管是徐平還是李佛瑪,都沒有做好準備。他們本來只是爭奪邊境上搖擺的土族,以及一系列於己方有利的戰略要地,並沒有想要一決雌雄。所以最後徐平進入升龍府,抓了李佛瑪之後便就立即撤出來,因為一開始的政治目的中不包括吞並交趾,當時也吞不下。

此時宋朝的情報對趙元昊的描述,說法比較多,有說些英武不甘居於人下的,有說其兇狠陰鷙的,有說些貪婪好殺的。從這些描述中,徐平得出一個結論,元昊確實是個有想法的人。那就是要把黨項內部凝合成一個整體,不僅是他的治下獨立,而是要讓黨項與宋和契丹一樣,真正成為一個政治、經濟和文化實體,特別是要成為文化獨立的實體。

一系列的對外戰爭,原因很復雜,但真正的政治目的,都是為了獨立的政治文化努力的。用戰爭中得到的好處拉攏靠向自己的人,用戰爭中的損耗把反對自己的人消滅,很多新興的政治實體都會采取這樣一條道路。這一系列的戰爭,就是他們內部融合的過程。

對黨項一系列的動作從政治上有了清醒的認識,朝廷便就可以采取相應的對策,是和是戰,是進攻還是防守,都不能盲目。覺得開始能打便就先打了再說,打不動了求個和試試,這樣的仗打得沒頭蒼蠅一樣,能有個什麽好結果?

在現在的徐平看來,對黨項的應對,應該是在它一挑起對外戰爭的時候,宋朝便就主動介入。黨項打別人,宋朝便就要打黨項,黨項對周圍打不動了,宋朝便就不打他了。此時的黨項必然渾身是膿瘡,等它自己爆掉就好了。可實際的情況是,朝廷對邊疆根本就沒有明確的指導方針,連周圍小國的情況都搞不清楚,又何談戰略戰術。徐平只是根據自己心裏的估計,印證黨項的對外行動,跟宋朝的戰爭,早晚是要打起來的。

朝廷裏對黨項是個什麽態度?從現在晏殊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他對徐平說的西北局勢完全沒有興趣,幾個蕃邦小國,自古以來就打來打去,就像野獸戰個不休一樣,天性就是這樣,有什麽好在意的?他們誰咬誰一口,關大宋什麽事情!

楊告道:“都漕擔心的是黨項與吐蕃戰事不力,便就要與我朝開戰?怎麽會!”

說完,楊告與晏殊一起連連搖頭。

徐平道:“不會與本朝開戰?這幾年來,黨項軍兵在西北入境擄掠的事情難道還少了不成?不過是他們擄掠一番,隨便找個借口,朝廷也就放過而已。真說起來,要打早就該打起來了!只是朝中上下,都心懷僥幸,裝作事情沒發生而已。此次黨項在吐蕃受辱,倒還不至於在西北直接對我朝興兵,十之八九,是要先去打歸義軍的瓜、沙、肅三州。等到那三州徹底平定,跟我朝的戰事就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