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三司的難處

太陽慢慢西垂,沒有了正午時分的酷烈,看上去不再刺眼。

徐平看著那慘白的太陽,面色沉重,一言不發。集議並沒有意外,地方長官只是提出了一些施行中的小問題,無關大局。這當然是因為前期的工作做得細,還有楊告和方偕對徐平的支持也功不可沒。特別是方偕,獨自在襄州建司,掌管京西半路,他的態度對南部各州主官的表態非常重要。到現在,徐平已經得到了京西路官員的一致支持。

然後呢?以京西路的名義上《富國安民策》,不說把新政推向全國,最少京西路的改革不能中斷,不管用什麽辦法,河南府的飛票必須兌付。徐平有把握,這次呂夷簡不會再反對了。把範仲淹貶出朝堂,呂夷簡看似沒有損失,實際上影響力遭到了巨大的削弱。人心說起來虛無縹緲,但又無處不在,再反對新政呂夷簡的能量不夠了,而且正給倒呂的一派口實。呂夷簡為官多年,做到這個地步,不會自己去引爆反對他的火山。

新政會進行下去,但呂夷簡不會用自己,對此徐平心知肚明。不但不會重用,而且還有可能被發配遠方。理由都是現成的,不管是河北路,還是陜西路,很多地方都要求徐平這個級別的人去鎮守,給徐平提一兩級官對呂夷簡也是惠而不廢。

走了一個範仲淹,呂夷簡不會再讓一個與自己不對路的徐平進京,不然徐平學範仲淹與他對抗呂夷簡可真有些頂不住了。正是因為自己不會被重用,徐平才要把這本《富國安民策》編得盡量詳細,獲得盡可能多的支持。有了這本書,朝廷才會有興趣推行新政,才能在徐平不主持的情況下順利推行下去。

自己還年輕,不是日薄西山的太陽,不用去計較這一時長短。徐平惟一擔心的,是自己不參與的情況下,新政在推行過程中變了樣子。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被一些人搞成為自己謀利的工具就不好了,壞了名聲,再來收拾殘局就難了。

至於李迪和陳堯佐,對徐平來說來與不來都不重要,他們的地位可以為徐平的政治前途加分,但不能為新政加分。可徐平的前途需要這兩個人嗎?

晏殊是認為需要的,所以他巴巴坐了一天,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龍興寺的大門。就憑著徐平,哪怕就是加上這些州官,就能夠對抗呂夷簡的意志?晏殊心裏,一直都認為徐平在胡鬧。宰相稟國政,這些小官的意見有什麽用?他們千言萬語,抵不過李迪和陳堯佐過來露一面。《富國安民策》再是天花亂墜,比不過當朝宰相的一句話。一言可興邦,一言可喪邦,關鍵在看說這話的人是誰,對與錯真的那麽重要?天真!

太陽越來越向西謂,晏殊的心也越各下垂。怎麽辦?京西路全體官員支持徐平,自己怎麽回朝上奏?是說新政在京西路得民心,徐平得民心,還是說新政擾亂了正常的社會秩序?怎麽說都是可以的,什麽新政都無法讓人人都滿意,關鍵是選擇立場。

晏殊的心裏鬥爭得厲害,如坐針氈,天氣雖然並不熱,卻一身細汗。

人群中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賈昌齡上前拱手:“都漕,集議已定,京西路眾官認為去年新政卓有成效,《富國安民策》實為治國之良策,當上奏朝廷,惠及天下!”

徐平點了點頭:“若無他議,賈提刑可以了結了。”

賈昌齡應諾,取了監議的書吏寫的書狀,走上前呈給徐平。

把書狀略略看了一遍,徐平擡手交給身邊的晏殊:“學士也看一看,覺得有沒有虛漏的地方,可以讓眾官再議。”

晏殊哪裏有這個心思?隨便看了兩眼,便就交還徐平,口中道:“甚好!”

徐平提起筆來,在書狀上畫了花押,交還賈昌齡:“便如此吧。天色不早,提刑可以讓眾官畫押,就此散了。今夜在此寺設宴,眾人不需離去。”

賈昌齡領令,拿了書狀,與躡自己監議的官吏一起,組織到會的人簽字畫押。

此時集議便就到了尾聲,徐平不須要在場了,便與晏殊一起起身到旁邊凈室休息。

走到半路,晏殊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雲行,你真地以為靠這樣一場集議,一本《富國安民策》,就能讓朝廷同意你在京西路做的?要知道,三司可是欠著河南府數千萬貫的飛票,那可是數千萬貫啊!就是朝裏同意,又哪裏拿得出這個錢來!”

徐平道:“怎麽可能會拿不出來呢?京西路的棉布確實運到他路賣了,這賣的錢在哪裏?學士,錢已經出來了,就看三司怎麽聚到手裏還回河南府而已!”

晏殊一怔:“棉布是賣了,可三司從哪裏來錢?”

“世上交易,從來都是錢貨兩清,沒有貨賣出去了不收錢的道理。朝裏大臣口口聲聲說河南府的飛票是虛賬,那是因為這賬是掛在各衙門頭上,要是欠的是民間商人的人,你看收了貨不給錢他們能不能如此說?河南府手中的飛票,是有那麽多棉布賣出去,又不是憑空變出來的。莫不是他們以為,我的棉布不賣,都堆在貨場裏才是實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