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伎藝人

寶相寺的一處小院內,徐平看著面前形形色色的人等,對邊上侍立的公吏道:“天氣燥熱,眾人站得辛苦,去賜座賜茶。”

一個短小身材,頷下一縷花白胡須的老者上前,拱手道:“相公是何等樣人?我們這些瓦子裏賣藝的,從事的是賤業,相公面前豈有坐的道理!賜一盅茶,解了口渴便感激不盡。”

時代的特點,身份相差懸殊的人確實不能坐到一起,徐平強要他們坐,只怕還會讓他們心中不安。便不再強求,只是讓公吏賜了茶去,任由這些人站在那裏。

喝了茶,徐平朗聲道:“最近三司新政,天下贏利的營生,多開辦了公司,你們知曉嗎?”

還是先前的老者出來答道:“回相公,我們這些人說的就是市井新聞,這等大事如何不知?諸般新政,如公司銀行等等,小的們都是熟得不能再熟。”

徐平點頭:“如此最好。對了,你如何稱呼?都是你出來答話,是個什麽道理?”

老者拱手:“回相公,小的姓彭,人人都稱我彭老郎。因在瓦子裏久了,眾人推愛。”

老郎是他們這些行業裏面年紀大技藝高的人,是個專業的稱呼,類似於其他行業的行頭,不僅僅是眾人推愛而已。這些行業,因為人員復雜,流動性又大,又是官府不怎麽管的灰色地帶,這些老郎、行頭的話語權很重。今天官方召這些人來還不知是福是禍,在明白底細之前,都是領頭的人出來答話,以防言多必失。

聽彭老郎說對新政熟悉,徐平暗暗點頭。這些人要娛樂平民百姓,自然要對社會上的新生事物格外關心,就是彭老郎口裏說的市井新聞。京城裏百姓的八卦心極重,借此後世報紙的前身小報才得以出現,而新聞這詞也被廣泛使用,小報便是登新聞為主。此時新聞的詞義已經與後世相差不大,不過是集中在社會方面,還不算是專有名詞。

示意彭老郎退下,徐平又高聲問道:“桑家瓦子的杜秀才是哪個?來了沒有?”

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從後邊擠出來,躬身行禮:“小的姓杜,日常在桑家瓦子說話營生,混些錢米聊以糊口。因為年輕時讀過兩卷詩書,人稱杜秀才。見過相公。”

徐平見這人一身書卷氣,問他:“你是哪裏人氏?看起來是個讀書的,應過舉沒有?”

杜秀才道:“小的原是京東路人,州縣不提也罷,現如今操此賤業,說起姓名辱沒祖宗。”

聽了這樣的回答,徐平基本確定這是個從小讀書的,曾經發解京城裏科舉落第,從此回不了鄉也說不定。這個年代科舉的舉子還沒有後世那麽多的優待,除了川峽數路等有特殊政策,可以領驛券在進京路上住驛站之外,大多數的舉人都是自費進京趕考,家裏實在窮的還是舉貸來的。一旦落第,以前的投資便化為烏有,很多人便從此流落在京城。

舉人的資格每次開科的時候必須回到本州重新考,這此流落京城的落第舉人實際從此跟進士無緣,為了養家糊口,做什麽的都有。京城裏的娛樂行業,特別說話曲藝之類,混雜了不少回不了鄉的落第舉子。有這了些人的參與,提高了京城娛樂行業的水平。勾欄瓦子裏,以進士、舉人、秀才做名字的藝人數不勝數,不過有真有假而已。

徐平不再詳問杜秀才的身世,對他道:“你曾進宮禦前說話沒有?”

杜秀才躬身道:“小的進過宮幾回,得了不少賞賜。”

徐平點頭,對他道:“如此,你跟別人不同,且站到前邊來。”

見杜秀才受到禮遇,人群後面便有人嚷嚷起來,說自己也曾進宮表演。有的還把時間清楚得說出來,什麽人請的,得了多少賞賜,說得有鼻子有眼。徐平只作沒有聽到,給杜秀才禮遇,是因為趙禎特別提起來,不能不給皇帝面子,其他人沒這個必要。既然是要辦公司,那自然是要按公司的規矩來,用什麽人不用什麽人,自有公司章程。

等到人群平靜下來,徐平便命彭老郎和杜秀才兩人,分別去統計今天來的人所從事的行業,擅長的內容。分別造冊,讓身邊的李覯記下來。

雖然是娛樂公司,但徐平想的還是爭奪意識形態陣地,所以內容審查依然歸到了國子監李覯那裏。再者這些市井娛樂,屬於風聞的範疇,也請了諫院的韓琦來。諫院的風聞奏事不是沒有根據地捕風捉影,風是詩經裏面《國風》意思的那個風,指的是消息來自於民間,也是要有根據的。這樣的奏事諫院要受到禦史台的監督,不能沒有根據亂編。

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徐平還找了一個幫手,天聖八年的進士,新近又中了賢良方正制科,剛入館閣的田況。田況寫故事的文采不錯,本人又不排斥這件事情,正是徐平中意的人選。雖然是民間娛樂,但不能全靠民間人員,讓館閣人員參與是必要的。後續徐平還會吸引館閣人員參與話本和雜劇腳本的創作,給豐厚的潤筆即可,官員也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