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萬事皆要本錢

一個人做事太過辛苦,徐平需要有足夠的同盟軍,與他一起分擔壓力,幫助新政的推行。把自己做的事情講清楚,把新政的效果實事求是地擺到每一個人的面前,便是出於這樣的目的。等到錢糧為綱成為朝廷考察官員的重要標準,大家會自覺地完成這種轉變。

聽了徐平的話,趙禎暗暗點頭。跟朝廷官員比起來,他這位做皇帝的倒是反應得足夠快。現在內藏庫的現錢全部都放入了京師銀行,只有金銀珠寶之類才在庫裏存起來。印出來的錢是一定要花掉的,花不掉就放到銀行裏,反正是不能放在自己手裏。手裏拿著多少現錢,就意味著要虧多少錢的利息,趙禎的賬算得清楚得很。其實別說是印出來的錢,就是鑄出來的銅錢趙禎都不在內庫存了。只要江山穩固,紙鈔就不會出現動蕩,紙鈔不出現動蕩,銅錢便就沒有用,只是小額的紙鈔而已。而等到江山都坐不住了,做皇帝的還要那些銅錢有什麽用?趙禎對這事情想得通透。

兩位宰相問完,趙禎道:“朕有一事不明,三司務必解惑。按剛才所說,三司今年花的錢比往都多,怎麽來的《會計錄》裏已經寫得明白,不需多言。不過,三司的錢終究是來自地方,怎麽從地方收上來的錢多了,反而地方上有了更多的羨余?此事道理上不通,不要是地方官員對百姓刻剝務斂,得來的錢吧?審計司要查,要有個說法。”

徐平起身捧笏道:“審計司查總是要查的,不過地方上羨余多了倒是可以解釋。一是三司鋪子和銀行開到了天下大部分州軍,做工的經商的多了,稅自然也多了。雖然道理上說商稅都要解往三司,但實際上,總還是按比例留一些在地方。這是歷年常例,以備本路水旱不常,出現災情,漕司可以在本路從容調撥。當然,地方上多出來的錢最大的來源,還是在銀行身上。銀行開到哪裏,哪裏的錢糧便應當比往年輕松許多。”

趙禎對這一點很感興趣,對徐平道:“這是個什麽道理?你詳細說一說?”

“陛下,朝廷從百姓身上,不管是京城還是地方,每收上來一文錢,都要花一定的本錢出去。朝廷收稅賦,是要花本錢的,絕不是賬籍一勾錢就收上來了。收一戶的稅,要有差役催繳,要放到庫裏,要有人點算,要有人運送,諸般種種,不一而足。千萬不要小看了這收稅賦的本錢,臣曾經算過,以往的年份,每從民間收上一文錢來,以開封府論,就要花三文的本錢,收的錢越細碎,這本錢越高。而到了外路州軍,京東京西路,一文稅的本錢則不下於五文,荊湖、福建、川峽四路則到十文,到了二廣那樣的偏遠州軍,則就要二十文開外。往年這收稅賦的本錢,都是由地方負擔的,所以嶺南二廣以及沿邊三路,都盡量讓他們不要解錢到京師來,只是用在地方養軍。萬不得己,也換成金銀輕貨起解。”

其實豈止是收稅,政權維持統治都是要花錢的。所以才有對偏遠的地方,不但不收他們的稅,寧可由中央朝廷補貼。補貼的是統治成本,看起來虧了,實際上從整個社會效果來說,僅僅是經濟利益上,中央朝廷也是賺的。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假裝不知道罷了。

這個年代的收稅成本非常高,包括收稅的成本和運輸銅錢的成本。以占的比例最小的現金運輸成本為例,從襄陽郡一帶沿水路運銅錢到京城,運一千貫錢的運費就大約是一千五百貫。三司收到他們的錢,還要額外搭五百貫進去,實際上是虧本的。這銅錢還不能不運,不然天下銅錢分布嚴重不均,造成的後果比這虧五百貫還嚴重。

所以地方上一些細碎小額的稅,為了壓縮成本,會以一定的數額讓攬頭撲買。攬頭由官府授權收稅,比定額多了便就是自己的利潤,比定額少了自己補上。這不是包稅制,而只是一種靈活的收稅形式,實際上徐平前世在某些年代也曾經在農村地區的集市廣泛施行過。沒有辦法,這些稅的收稅成本太高了,官方又需要這筆錢,只能這樣做。

收稅的成本是由地方負擔的,所以只看收了多少稅並不能反映民間的稅負負擔,還要看為了收這些稅花了多少成本。不過這個問題太復雜,而且也敏感,以前大家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三司財政寬松了之後,徐平首先就是免掉了那些細碎的稅收。

大額稅收的成本相對來說低得多,再配合公司制度,收稅成本一下子劇降。而最重要的是銀行系統,一些固定稅收地方上要求自己主動交到銀行去,官府的精力在查那些偷稅漏稅上。銀行不再需要把銅錢運到京城,再從京城運到地方這個程序,資金流動的成本也降了下來。這些措施綜合下來,現在三司從全國收稅的成本只有以前的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