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德政

納質院的大門緩緩打開,譚虎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帶著隨從緊緊圍住徐平。裏面蕃羌納質而來的人,有的已經關了幾十年,沒人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麽來。徐平倒沒有那麽擔心,這裏一直有吏人管理,對這裏動心思,他當然是已經查探明白了。

前院裏有人打水,有人散步,大門一開,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進來的人。納質院裏是個小社會,多少年不與外面交流,看著什麽都新奇。

徐平與種世衡一起進了納質院,看著面前的人。這些人衣飾不一,有的完全是漢人衣冠,而有一些還是蕃羌服飾。衣服有的新,大多都早已破敗不堪。

吩咐主管的吏人去把人全部集中前院裏,徐平便靜靜地站在那裏。

正在大家都不說話的時候,一個正在提水的十六七歲少年突然把手裏的水桶放下,走上前來,向徐平施了一禮道:“小民廝鐸氈,來自啞兒峽上丁家,不知官人什麽身份?”

見到有人上前,譚虎就一陣緊張,手已經握住了刀柄,聽了這少年的話,就要上前喝斥。徐平輕輕咳嗽了一聲,向譚虎使了個眼色。

譚虎心領神會,語氣緩和下來,對少年說道:“這是新來主管秦鳳路的經略相公,這一路不管蕃漢,不論軍民,都在相公管下。”

少年歪著頭想了一想,又問道:“官與以前管這裏的曹太尉一樣大嗎?”

譚虎看了看徐平,轉頭對少年道:“都一般是朝廷派到秦鳳路的帥臣,曹太尉管的事情經略相公司都管——曹太尉不管的事情,經略相公也會管的!”

聽了這話,周圍一陣議論紛紛,關在這裏的質子不由猜測徐平的身份。曹太尉不管是指曹瑋,還是剛剛離開的曹琮,在這些蕃羌心中都有極高的聲望,代表著大宋朝廷。特別是真宗時帥秦州的曹瑋,三都谷一戰懾報諸蕃,對周圍蕃落恩威並施,在蕃人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徐平的權限還要高過曹瑋,不由讓這些人感到好奇。

徐平比曹瑋和曹琮的官銜多帶了經略安撫使,軍政民政自由處置的權限更大一些。當然這是次要的,各種帥臣的正規權限相差不大,名義上還只是限於處理常規事務,遇到大事需要上奏朝廷裁決。帥臣權力真正的不同,是在便宜處分之權,這才是要害所在。帥臣出守,常規都會有便宜行事的權力,這在任命的敕書中只是“許便宜行事”五個字,但卻是帥臣處置邊事的真正權限所在。朝廷會有明令,帥臣便宜行事的權限包括哪些,人人不同,而且經常針對某些事情而設,事畢明令收回。帥臣權力再大,都是臨時的。正是通過收發自如地便宜行事之權,朝廷牢牢控制著邊路帥臣,不使晚唐五代的藩鎮亂命之事重演。

趙禎派徐平到秦州,一是確實懷了借此平定西北的希望,再一個也要借機讓徐平建功立業,在朝廷中建立威望,為以後入朝執政鋪平道路。所以徐平的便宜行事之權,是諸路帥臣之冠,除非發起大規模的戰爭,都可以先斬後奏。帥臣都帶天子劍,但這天子劍斬的下屬武將的級別是不同的,徐平是路級都鈐轄以下,凡違軍令皆可未奏先斬。

譚虎不好說徐平的官職在秦瑋之上,便委婉地說管的事情更多。

那少年不由有些仿徨,口中喃喃道:“難道秦州又要亂了嗎?突然間派了這等大官來這裏。原先秦太尉應允我等,三五年族裏恭順,便就放回去,這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了。”

徐平見這少年性子直率,並不惹人生厭,對他笑著道:“怎麽,秦州不好,想回家嗎?”

少年撓了撓頭道:“秦州自然是比我們族裏好,諸般好物應有盡有。但天天關在納質院裏,等閑不能出去,總是讓人悶得慌。若是能夠時常回族看一看,那就好了!”

“這有何難?就是你們不便回族裏,也可以讓族裏的人來看你們。”

聽了徐平的話,少年不由笑道:“相公莫不是在消遣我們?一入納質院,就等閑不能離開,有在這裏關了幾十年的呢!秦太尉允我三五年離開,不知道多少羨慕!”

種世衡沉聲道:“經略相公何等身份,如何會說閑話?從今以後,你們不必關在納質院裏,出去跟秦州百姓一樣過日子,只要對朝廷恭順,便跟常人一般!”

此時得了主管的公吏咐咐,納質院的人都紛紛聚到前院來,聽見種世衡的話,一下子便就像炸了鍋一樣。為什麽要納質?就是讓納質的部族投鼠忌器,如果有異動的話,先把質子的頭砍了祭旗。可以自由活動,如果跑了怎麽辦?朝廷真能這樣做?

納質子是上古時代傳下來的風俗,特別家國一體的春秋戰國時代,非常盛行。當家與國的聯系不再那麽緊密,這種行為也就沒有多大意義了。宋朝要求屬下部族納質,一是蕃羌部族主要是以家族為單位,再一個是為了跟周邊強力政權爭奪勢力範圍。黨項等強勢政權會要求附屬的蕃落納質,宋朝的行為很大的原因是為了應對他們。對於朝廷來說,主要還是靠制度等方法統治屬下蕃部,納質的作用沒有想象的那麽大,管理就很粗糙。這些質子既然作用不大,在秦州官員的心裏便也就沒什麽地位,一關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