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攻略(二)

嗢末是晚唐五代被吐蕃擄掠的奴隸,大多都是漢人,被吐蕃貴族奴役。後來乘著吐蕃勢力衰落,奮起反抗。只是此時與中原王朝的交通早已經斷絕,而且中原自己打得不可開交,最終只能孤懸河西,遊牧化,吐蕃化。河西本是漢唐故地,漢人眾多。瓜州歸義軍曾經驅趕蕃人,漢人多是情理之中。就是六谷蕃部,其中也約有半數是蕃化的漢人,勢力相當不小。宋朝立國視西北為化外之地,放任不理,最終導致了黨項的崛起,這些本來心向中原的勢力也隨之覆滅。

徐平對眾人道:“本朝混一宇內,立國之後因為北有契丹,對西北、西南蠻夷蕃胡皆視為化外,任其自生自滅,以為得計。你不理他們,以為就萬事大吉了?黨項的反叛告訴我們,等這些蕃胡緩過氣來,照樣還是要來為禍中原。把災禍消滅於未起,郡縣之地,變夷為夏,才是最終解決的辦法。我們現在秦州,要向西開拓,便要遵循這條原則。聽從朝廷法令的,便崇之高位,啖之以厚祿,讓他們的部族興旺發達。對朝廷陽奉陰違的,則誅其首領,夷其部族!現在區分的辦法很簡單,跟著我們一起去打黨項的,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壞人!好人要有好報,壞人要有惡報,我們秦州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種世衡道:“節帥說得不錯。不過,自唐朝時候,河湟和河西除了幾個大城,多是羈糜而已。大部分蕃羌族帳,朝廷都封得有可汗之號,驟然變更,就怕蕃胡不滿。”

徐平笑了笑,道:“唐朝立國,攜常勝之兵,北逐突厥,西破高麗,本來是可以復兩漢榮光的。可是唐太宗為了自己的一點小心思,生怕關東的世族威脅李唐皇室,非要引胡制漢。北戰突厥,則遷突厥於長城以南,甚至宮中護衛也用突厥人。西擊高麗,則遷高麗和渤海於幽燕。至於奚、羌、沙陀、粟特等族,則遍布黃河以北,中原盡皆胡化。唐太宗以天子之尊,而就‘天可汗’之腥膻之號,名為對漢胡愛之如一,實際上只有漢人去遷就胡人,何嘗有過胡人遷就漢人?蕃胡入內地,占漢人的地牧馬,戰時出征,名之為城傍,唐時凡有城傍的地方,現在已經全部都是蕃胡之地了。如今一過黃河,遍地蕃羌,這種盛況自五胡亂華數百年胡人都沒有做到,大唐一百多年就做成功了。因為唐朝曾經對那些地方羈糜,現在郡縣之地了生怕胡人不滿,當初胡人占漢人土地的時候怎麽不怕漢人不滿?通判,我們經略西蕃,只看怎麽做對朝廷最有利,蕃胡怎麽想,就不要替他們操心了。”

歷史上並沒有人認為唐太宗李世民接受“天可汗”的稱號是多麽光榮的事情,就是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對皇帝稱號的侮辱,自稱下行。作為辨解,非要說自己對漢人和狄夷愛之如一。問題是真愛之如一又何必區別對待?名為愛之如一,實際上還是愛蕃胡要更多一些,強調平等的時候總是有一部分人更平等。把“天可汗”的稱號當作光榮,是到了很晚的時候了,而且是主要用來說明唐朝的民族交流和融合。胡人漢化是融合,漢人胡化當然也是融合了,這樣講也沒有錯。至於把擁有“天可汗”的稱號當作是大唐軍威的像征,則就屬於腦洞清奇,那稱號是對周邊蕃胡的妥協和利用,而不是征服。

李世民的母親和妻子是鮮卑人實際上並不一定在這政策中占有多少分量,更重要的還是借這一股政治和軍事力量壓制關東世族,鞏固李唐的皇權。自五胡亂華,內遷的蕃胡民族跟漢民的較量,主要是圍繞著世族展開。李唐立國,站在了內遷的胡人一邊,美之名曰關隴軍閥集團,實際上就是胡人內遷的軍事力量。他們繼續跟關東的世族鬥,最終鬥贏了他們。當然,李唐政權最終也為自己的這一政策陪葬,笑到最後的是他們所利用的人。

徐平前世學歷史對這些內容和背景總是模糊過去,現在他自己面對這個問題了,可不能再模糊,不然同樣遺禍後人。

自安史之亂後中原便就排斥胡人,他們很多都遷徒到了河東路和河北路,並慢慢地漢化。到宋立國,黃河以北的漢人實際上已經不多,宋朝的政策很多都跟這一背景有關。

如今河湟、河西的胡化並不徹底,而且中原的文明程度一直是領先的,隨著吐蕃的衰落,那裏的人民不管是蕃是漢,都對中原文明充滿向往。這是對那裏變夷為夏的基礎,強大的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則是保障。反對這一政策的便就軍事打擊,接受這一政策的則就納入大宋的經濟循環,從此過上富足的生活。對於以前來說,這些地方是負擔,對於現在大宋的商品經濟來說,這些地方就是廣大的市場,是經濟發展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