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軍法

回到帥府,徐平在自己長官廳旁邊的小閣子裏喝了一會茶,叫過譚虎吩咐道:“去請承受公事王守規和都監甘昭吉到我這裏來,還有,讓桑懌、張亢、高大全和景泰一起來。”

譚虎應諾,轉身去了。

看著譚虎出去,徐平起身到自己內室,取了離開京城時趙禎賜的禦劍,拿在手裏看了一會,猛地抽了出來。這劍雖然更多的是裝飾作用,但劍本身是名家打造,用材精良,抽出來之後寒氣逼人。看著劍身上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徐平咬緊牙,把劍插了回去。

這幾個月徐平忙忙碌碌地對秦鳳路的軍事力量進行軍改,王守規和甘昭吉兩人並沒有具體參與,如水中望月一樣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在他們眼裏,徐平很多的政策都跟以前的認知不合,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內容,兩人一直隱忍。這次演練,因為一切都是按戰時軍法,又沒有瞞著他們,兩人才看出了端倪。特別是有幾個對新制不滿的統兵官,私下裏找到王守規和甘昭吉,向兩人報怨。得到了這些情報,兩個人自認為抓住了徐平天大的把柄,在路上就向徐平以難,被徐平用邊帥的權力強行壓了下來。

回到秦州,王守規立即找甘昭吉商量,要和他一起密奏彈劾徐平。

甘昭吉顯得有些為難:“閣長,徐節使此次帥秦州,朝廷給得有便宜行事之權,其中就有可以酌情對本部所轄軍隊重新編伍。現在節帥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超出權限之外。”

王守規眼睛一瞪:“你說的什麽鬼話?編伍是做什麽當我不懂嗎?現在節帥做的可不是重新編伍,而是擅自變更軍制,就連藝祖所定的階級法都不遵從了!變更祖宗法制,這還得了!甘都監,你速速與我一起上報朝廷,不然到時候怪罪下來,我也難免受到牽連!”

甘昭吉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閣長是本路的走馬承受,上奏邊情是職責所在。我不同啊,說到底我是帥府轄下的都監,彈劾本路都部署,先就犯了階級法。”

“你怎麽如此糊塗?此次到秦州,難道官家沒有給你密奏之權?說沒有我可不信!”

甘昭吉道:“閣長說的不錯,官家允我緊急邊情可以密奏,但此次的事情,還算不得緊急邊情吧?閣長,現在我們不滿的可是徐平,不是一般的邊帥,哪裏敢亂來!”

王守規瞪著眼睛道:“徐平怎麽了?再是得寵,敢亂祖宗法制,也是大罪!我跟你說明白吧,讓你跟我一起上奏是給你個脫罪的機會,不然到時你也落個共犯!”

甘昭吉猶猶豫豫,不敢答應。雖然徐平給人的印象一向平和,但真鬧翻了臉,他要拿自己開刀找誰說理去?徐平天子劍在手,部署以下可以先斬後奏,自己明面上的差遣不過是一都監,腦袋說砍可就被砍掉了,王守規能給自己變出來一個?走馬承受雖然名義上是隸帥府,實際上兩不相幹,徐平奈何不了他,他當然可以不在乎。

正在兩人臉給脖子粗的時候,譚虎找了過來。叉手唱諾,譚虎道:“承受,節帥請你到官廳議事。——甘都監也在這裏,節帥同樣也喚你過去。”

甘昭吉答應,突然心中一驚,才想起來自己私下裏在這裏跟王守規商量,已經犯了忌諱。譚虎日常不離徐平左右,是他最親近的人,落在他的眼裏,只怕有些不妙。

到了官廳,見桑懌、高大全等四人已經等在這裏,王守規和甘昭吉上前見禮。

譚虎進去通稟,出來讓眾人進了官廳。

徐平靜靜地站在那裏,面色沉重,一言不發。譚虎手捧禦劍,默默站立一邊。

見徐平面色不好,甘昭吉心中一凜,急忙道:“節帥,末將先前在京城時跟承受多有交情,此次到關山去了有些日子,回來了坐在一起說些閑話。”

徐平“哼”了一聲,猛地擡起頭來看著甘昭吉,沉聲道:“這裏是帥府,是你隨便說話的地方嗎?未稟先奏,該當何罪?”

甘昭吉臉刷地白了,低下頭,掙紮了一會,才單膝跪地,叉手道:“凡在軍中,一階一級,皆歸伏事之儀。除帶遙郡以上者許以客禮相見,其余將校皆受轄制——”

徐平看著甘昭吉,冷聲道:“你管軍法司,這算是知法犯法了。——算了,你們都知道我一向寬大,若是因此就砍了你,難免讓人說我不容人,借故報復你。今天你便就跪在那裏,心中默念軍法軍律,看看還有哪一個違反軍中律條!”

甘昭吉高聲應諾,乖乖跪在那裏,不敢起來。只是片刻間,背上的冷汗就濕了內衣。

此時官廳裏的人,桑懌、張亢和高大全皆是遙郡以上,景泰是左藏庫使,離著遙郡也已經不遠。惟有甘昭吉、王守規還有一個譚虎,屬於中下級軍官,真按軍法論起來,他們根本就沒有說話的余地。哪怕王守規實際上不歸帥府管,名義上卻是都部署司的走馬承受公事,一樣受到軍法約束。正常程序,在秦州,徐平的面前根本就沒有人說話的余地,一切都是他一言而決。有意見,那向朝廷提去,而能夠向朝廷提的也只有王守規、種世衡這幾個帶著憲職的人,其他人掉腦袋也得生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