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抽血

看了看病尉遲緊緊絞在一起的手,徐平道:“既往不咎,龍門鎮的案子已經完結,我不可能在千裏之外還算舊賬。你說了解張元的事,便就從怎麽認識他說起吧。”

病尉遲強行平靜心神,理了一下思路道:“小的兩人到了黨項,輾轉到興慶府。在今年年初,又有一個從開封府到興慶府避禍的,住處離我們不遠。我們兩個遠在異鄉,想知道大宋的一些消息,自然就跟這人走得近了一些。”

見徐平不再說話,李璋問道:“那人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事?”

“那人叫厲中壇,是在開封府結識了一位官人,從新開的銀行裏騙貸出來——”

聽到這裏,徐平嘆了口氣:“又一個,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大宋開假公司騙錢的幾個,全都聚到一起去了。這樣說來,倒是張元成了門外漢。”

偷眼看看徐平面色不變,病尉遲小心道:“經略相公說的是。其實各路亡命逃到黨項避禍的也有不少,只是這厲中壇犯的案子與我和童大郎相仿,才走得近一些。厲中壇到黨項的時候,剛好跟張元、吳昊兩人同路,經過他,我們才認識。”

最近一年大家在興慶府的生活病尉遲簡要略過,最後道:“自今年叛宋,大宋絕了跟黨項的邊榷,又斷了他們青白鹽的財路,昊賊要用兵,難免捉襟見肘。不知張元是怎麽跟黨項當權的張家勾搭上,建議昊賊學著大宋開銀行印紙幣,如此一來便用度不缺。最近兩三個月,張元一直在忙碌此事。前些日子,這廝找到我們兄弟,說是只開銀行,印了紙幣無非是從民間斂財,想讓我們兄弟幫著他搞些公司出來。”

徐平微笑道:“那你們有沒有幫他們?”

“我們兄弟是漢人,不得已到黨項避禍,渡此余生罷了,怎麽能夠幫著番人做事?只是現在張元勢大,若是一口回絕了他,難免殺身之禍。我們兄弟商議,由童大郎先在興慶府虛與委蛇,我到宋境來,面見經略相公,討個主意。”

徐平擡起頭,看著病尉遲道:“那兄弟兩個,是怎麽想的?”

病尉遲被徐平看得心慌,期期艾艾地道:“童大哥的意思,若是經略相公有意,便就給張元把此事做壞,黨項沒有了錢,還怎麽打仗?若是有些許功勞,希望能免去前罪。”

“不管有沒有功勞,你們只要忠心為朝廷做事,都可以不究過往,這一點我可以答允你們。不過,認為把事情做壞,黨項就沒了錢打仗,就有些玩笑了。若是如此容易,朝廷又何苦在陜西路集中數十萬大軍,甘冒奇險。好了,你先下去歇息,到底在你們在興府府要做什麽,過後再告訴你。放心,一定比你們想的容易。”

徐平說完,示意李璋把人帶下去,先安排住處讓病尉遲住下來。

出去安置妥了,李璋又回到徐平這裏,道:“節帥,依我所見,童大郎和病尉遲既然跟張元混在一起,在黨項頗見信任,不如就讓他們幫著做些事情。”

徐平讓李璋坐下,對他道:“那你覺得,這兩人可以幫著我們做什麽呢?”

李璋略一沉吟,道:“便如童大郎說的,把黨項的銀行和公司搞砸了也好。今冬東邊西邊各一場大戰,黨項要耗不少錢糧,絕了他們的財路,來年少費不少手腳!”

徐平搖搖頭,笑道:“兄弟,你想的差了,或者說被童大郎的想法帶偏了。在黨項,你首先要明白,他們掌權用人,是有次序的。第一是土著番人,第二是土著漢人,再後來才是吐蕃、雜羌等番人,最下一等的,是投降黨項的漢人。黨項的武事,是掌控在他們境內的土著番人手中,如野利、嵬名等族,相繼掌軍隊大權。而黨項的文事,則多是那裏土著的漢人在管,其中又以張姓權勢最大,如主謀議的張陟、張絳、張文顯等輩。張元一個投到那裏的四等漢,有現在的權勢,是靠著投了土著的張家。銀行、公司等事務如果真對黨項那麽重要,怎麽可能交給張元打理?這事做砸了,對黨項根本就毫發無傷。”

李璋主管機宜司,對黨項國內的情勢非常熟悉,知道徐平說的不錯。

黨項不是純粹的番胡政權,而是一個番漢雜處的政權,不過漢人對軍事參與的少,才讓宋朝對他們境內漢人的勢力不那麽關注。番漢摻雜,是唐之後北方遊牧政權的常態,不管是契丹,還是後來的女真、蒙古,甚至更後來的滿清,都繼承了這一傳統。國內按照民族分等,但又不絕對,土著的漢人實際上地位僅低於主體民族,實力相當龐大。但後來投過去的漢人,卻處於最底層,是不可能真正掌握實權的。銀行、公司等事務交給張元,正說明了實際對黨項不那麽重要,以為把這事情辦砸黨項就沒錢,純粹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