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羈縻還是郡縣?

呂夷簡摘下老花眼鏡,揉了揉額頭,對一邊的章得象道:“涇原路和隴右一起來文,說是派了五百兵馬運送任福和一眾陣亡將士靈柩回京,讓我們給宣命。”

章得象道:“此事不好吧,先例不可擅開。此次若是樞府同意了,只怕日後為成例,再有戰事前線主將紛紛如此做,後患無窮。”

呂夷簡苦笑:“我何嘗不知道?可他們的奏章裏一句不提葛懷敏,卻對任福如此大費周章,意思已經是擺明了的。我們若是駁回,必惹前線將士怨恨。此事駁不得啊,無非是宣命上加一句,以後不得援引此例罷了。”

戰前呂夷簡劄付兩路,讓涇原和環慶兩路兵馬去支援天都山戰事,任福一路立功,而葛懷敏一路則惹出了天大的麻煩。呂夷簡做得當然不錯,但造成如此後果,事後必須要理清楚。此戰到底哪裏錯了,哪裏對了,各人功過,糊塗起來呂夷簡也受牽連。前線帥臣已經表明了態度,要重賞任福,追究葛懷敏的責任,呂夷簡自然要慎重。

沒有在奏章裏直接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是徐平一貫的習慣,尊重主持戰後清算的龐籍。他那裏沒有結論,徐平就只在自己職權內行事,對參戰的隴右將士論功行賞。

宋綬最近身體不好,請了長假,很多日子都不到樞府坐班了。樞密院現在只有三個人作主,日常就是呂夷簡和章得象主事,王貽永備位,偶爾處理點無關緊要的事務。

不過作為武將,提到了任福,王貽永道:“任馬帥力戰而亡,致所用鐵鐧都彎曲,真猛將!身後給以殊榮,即使破例,也不為過,可以允了他們兩路。”

呂夷簡點頭:“當然是只能允了,還能怎樣?不然前線兩位帥臣必然心中不滿。只是此事重大,不好用劄子,擬了熟狀,各位畫押,我去宮中奏事。”

當下招了書手來,迅速草擬了一份熟狀,呂夷簡親自帶著,到宮裏面見趙禎。

天都山一場大勝,西北的局勢已經明朗,元昊的叛亂已經敗了,現在只剩下怎麽敗的問題。前線指揮的將帥大臣,徐平不用說,韓琦等人未來前途也不可限量。呂夷簡剛剛六十出頭,年紀並不算大,只是最近他的身體不好。他這一生宦海縱橫,用的心思太多,透支了身體,自己也覺得只怕不能長壽。要為將來打算了,最少不能得罪徐平和韓琦兩人。

這幾天趙禎很興奮,一戰而滅黨項數萬大軍,還全部是精銳,自己取得了太祖之後最大的武功。從最初元昊叛宋的憤怒,到三川口一敗時的惶恐,現在終於苦盡甘來,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這樣一場大勝,讓趙禎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很有意思,突然間就高大了許多。對周邊的國家,憑添了無數信心,從此也有底氣了。

呂夷簡到崇政殿的時候,李迪正在奏事。呂夷簡沒有說明要獨奏,趙禎便讓他進來與李迪一起,他現在滿心的喜悅要跟眾臣分享。

趙禎見大臣依然不燒炭,但崇政殿裏建了火道,裏面溫暖如春,大臣奏事終於不再像從前那樣受罪了。行禮如儀,呂夷簡把事情說了,交了熟狀上去。

趙禎正在興頭上,涉及西北將士的封賞,幾乎全部答應。接過熟狀,就當著呂夷簡的面畫了可,讓小黃門拿了去用印,讓呂夷簡直接帶回。

給呂夷簡賜了座,趙禎道:“適才與宰相正議論西北將帥,太尉來,正好同議。”

見呂夷簡自向自己,李迪道:“天都山一場大勝,朝中言論紛起,後邊是戰是和,眾臣意見不一。接下來必有大事,我們還是先商量妥了好。”

呂夷簡連連搖頭:“這個時候,本朝勝兵十數萬,錢糧充盈,昊賊又精銳盡喪,豈有言和的道理?非殺到興慶府,擒昊賊小醜問罪,盡復銀、夏、興、靈數州,不可停下!”

李迪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朝中眾臣言論各異,總不是好事。要滅黨項,當朝廷上下一心,定下方略,才好行事。主和的官員,無非是想循前朝故事,只要元昊去帝號上表稱臣,便依然羈縻。主戰的官員,則是要盡滅黨項,郡縣其地。重要的不是戰還是和,而是戰後如何處置黨項之地。是羈縻呢?還是廣置州縣?”

趙禎道:“便是如此。適才我與宰相商議,便是定不下來方略。若要羈縻,則難防日後不再出一個元昊,到時刀兵又起,生靈塗炭。而若是郡縣其地,則番胡民情與我們中原漢人不同,只怕多生事端。而且那裏地瘠民貧,設州縣後必然要有官員,徒費錢糧。”

從太宗時趙繼遷叛宋最後議和,到現在過去數十年了,很多官員意識裏已經把那一帶視為化外,認為直接統治是累贅,這種觀念是有人主張議和的基礎。大宋的官員很會算經濟賬,有時候走火入魔,認為占了黨項的地方是賠本買賣,不值得去做。在這個年代很多人的心裏,大宋疆土之外的地方,除了幽燕一帶是漢人故土,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要收回來,是一種政治正確外,對其他的地方興趣不大。有唐朝的例子,普遍認為統治少數民族地區不劃算,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只要他們稱臣便就萬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