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亡周室者秦

黨項的求和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跟前面郡縣其地還是繼續羈縻的爭論結合起來,數次朝上議論都沒有結果。劉六符已到邊境,朝中後還是派了富弼前去做接伴使。

朝中支持議和的最重要官員是副相晏殊,以及宋庠、張方平等人。李迪已老,呂夷簡身體不佳,這一兩年裏宰相和樞密使都面臨著換人。人是有夢想的,晏殊雖然一直明哲保身,這個時候對這兩個位子也有想法。講資格,李迪和呂夷簡一去,他當仁不讓。

晏殊是神童出身,入仕得早,雖然剛剛年過五旬,資歷卻豐富無比,就是呂夷簡與他也只不過不相上下而已。中生代官員,範仲淹、富弼等人都是他的晚輩,十幾年前徐平還是白身在莊裏種地的時候,晏殊已經位至宰執。

要接李迪、呂夷簡這一代老臣的班,晏殊希望朝政平穩,如果仗一直打下去,變數就太多了。天都山一戰之後,徐平的聲望大振,戰事結束入朝為宰執是板上釘釘的事。晏殊希望徐平去樞密院,自己接李迪,不然同在中書,他實在沒有底氣壓住徐平。如果入朝為參政,甚或是為副相,徐平性格再是沉穩,也不過是話不那麽多、鋒芒不那麽外露的另一個寇準。晏殊與世無爭,但涵養還遠遠達不到呂端等人的程度,難與這樣的徐平共事。

宋庠是詞臣,討厭戰爭,也懼怕戰爭,哪怕前線連連獲勝,仗在打著他就覺得心驚膽戰。從晚唐五代以來,契丹憑借超強的國力操控中原政局,動不動就大軍南下,在這些人心裏便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不知不覺間,他們下意識地就把黨項與契丹視為同類,擔心戰爭繼續,一個不好黨項大軍進入關中,威脅天下。能夠議和最好,國家周邊從此相安無事,國家安定,他們做個太平相公。

張方平等年輕官員,則是算經濟賬,算來算去覺得打下去不劃算。現在朝廷的錢糧充盈,發展蒸蒸日上,與其把精力花在打仗上,不如全心全力把國內經營好。

反對議和一力主戰的,以三司的官員為主力。每當有官員說打仗要花錢,程琳都是簡簡單單一句話,朝廷有錢,三司現在最愁的就是怎麽花錢。你千言萬語,就頂不過三司手裏拿著大筆錢花不出去的事實。把錢發到獲軍功的軍人身上,總好過亂七八糟不知道花哪裏去了。而且三司屬下有營田務,還有各種場務,他們需要肥沃的興靈兩州,更加需要通向西域的商路。海上貿易換來的是金銀和各種奇珍,西域商路卻可以換來香料和馬匹,特別是馬匹,對於大宋來說有特別的戰略意義。

但在朝中主戰聲音最大,叫得最響的,卻不是三司,而是同知諫院蔡襄和以館閣校勘正編修《崇文總目》的歐陽修。他們兩人素來以敢說,言辭刻薄不留余地聞名,而且有些刻意地向賞識自己的人動刀。晏殊是一代文宗,對這兩人非常賞識,正好被他們集火。

三司官員主戰是立足於本衙門,擺事實講道理,這兩人卻沒有這麽客氣。特別是歐陽修,充分發揮他的文學專長,旁征博引,從三代到晚唐,痛陳求和的壞處。

這兩年歐陽修春風得意,已經從被貶夷陵的低谷中慢慢地恢復過來。

先是範仲淹帥延州,曾辟他去做掌書記,歐陽修認為讓他做“掌箋奏”的工作是大材小用,以要奉養老母為由婉辭。至於當年因為支持範仲淹被貶夷陵,應延州征辟有結黨嫌疑,歐陽修對這說法倒是不屑一顧。所謂“朋黨,蓋當世俗見指,吾徒寧有黨耶!”

回京任館閣校勘,又有宋祁在被授知制誥時,舉歐陽修自代。知制誥是青雲路,以歐陽修現在的人緣,自然不可能,不過也說明了他已經進入了一個小圈子。

有蔡襄和歐陽修兩人主戰,此事便鬧得滿朝風雨,他們的文章被廣泛傳閱。

幾天之後,崇政殿裏趙禎與幾位宰執依然在議論此事。富弼陪著劉六符在路上慢慢向京城來,西北的徐平正整編軍隊,戰事不會在年前起來。但到了年後,不管怎樣朝廷都要定下方向。徐平近二十萬大軍駐紮在鎮戎軍以北,花費巨大,不能在那裏幹等著。

晏殊還是堅持應該答應黨項求和,無非是條件定得苛刻一些,讓元昊去帝號,甚至納子到京城為質。既然已經把他們打服,再打下去沒了意義,總不能真去占了那片土地。

程琳不緊不慢地道:“如今錢糧充足,縱二十萬大軍在涇原路,三司錢糧足夠支撐。若要議和,先前占住的蘭州、會州等地如何說?只怕番賊要來爭。”

晏殊道:“那裏地瘠民貧,無甚產出,本朝占住了還要派官員去,要撫綏蕃部,處處都要花錢。有利害而無一處的事,縱然還給番賊,也無甚大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