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歐陽修的疑惑

今日大朝,之後就是年假了,大家各自回家過年。

散朝之後,趙禎命把徐平在天章閣的奏對榜於朝堂,許百官議論。

歐陽修和蔡襄立在榜下,看到徐平論朋黨的一節。“士大夫自為一黨,黨中有友無朋。”

蔡襄指著對歐陽修道:“永叔,相公此論可是與你日常所議不合。”

歐陽修籠起袖子,小聲嘟囔:“議不合,自然以相公為是。我自改之,只是不知相公此論到底何意。同門為朋,同志為友,士大夫當只有一志麽?”

回朝的司馬光恰巧經過,嘆了一口氣,對兩人道:“相公欲一道德也。”

說完,一揚袖子,大踏步地走了。

“一道德?”歐陽修和蔡對視一眼,有些明白了榜文的中心思想。一系列將要舉行的行政措施,其實不那麽重要,每個人都可以提意見,只要是正確的徐平都會接納。

徐平跟趙禎的長篇大論,核心其實就是在士大夫中一道德。用他前世的話講,是讓士大夫集團成為一個組織不緊密,但思想統一的執政黨。

這樣一個類政黨,歷史上的王安石曾經努力過。他創立新學,改革科舉,根本目的不是做當世大儒,而是在士大夫中一道德,大家有同樣的政治思想。王安石一道德,反對者同樣一道德,結果就是新舊兩黨對立。不是只有西方泊來的黨才是黨,北宋中期出現的新舊兩黨,實際上已經不同於以前的黨爭。他們各有明確的政治思想,政治綱領,只是在組織上不如後世的黨嚴密罷了。或者說他們沒有明確的組織,也沒有明確的領袖。

黨之所以成為黨,核心是自己的政治思想和政治路線,而不是組織形式。不是非要像歐美那樣的黨才成其他為黨,宋朝的黨有自己的特點,思想比較統一,組織比較松散。

王安石立新黨之失,之一在於思想過於龐雜,上到天理循環,下到人之性情,幾乎無所不包。如果要在天下一道德,這樣無所不包的思想是必要的,比如徐平前世的無產階級政黨,從社會發展到科學技術,從人到宇宙,涉及到一切的知識。這是鬥爭的需要,在每一個方向跟資產階級進行鬥爭。但僅在政治中一道德,其實不需要涉及到這些。

僅及政治,就把政治思想統一好了。思想統一了,一切政治行為就有了依據。

因為要舉行滿朝文武的大討論,旁邊有書吏抄寫。不印刷發給每一個人,而是榜於朝堂讓眾人傳抄,是要保證這裏惟一一份的正確性。除了這裏榜文上寫的,哪個上的奏章裏論到了榜文中沒有的,哪個自己負責。這是要保證嚴肅性,不要生發太多,什麽都論。

歐陽修和蔡襄各自領了,拿著出了皇城。正是過年大假的第一天,商量一番,兩人一起到徐平和王拱辰的銀鋪去飲酒。

到了鋪子,正看到徐平關於官員私財的論述,歐陽修擡起頭道:“依相公所說,為官不得有私財。那這處鋪子怎麽辦?莫不是就此賣了?”

蔡襄拉歐陽修一把:“你看明白再論!走,不要看了,飲酒!”

找位子坐下,把剩下的看完,才完整看白徐平的意思。官員不得有私產,指的是不得在治下有私產,這是一直就強調的,並沒有什麽不同。此時加的,是待制以上在朝為官的官員,如果在京城有私產,則在京為官時間,產業所有的收入沒收。朝廷不收,則由皇帝下詔賜給你。既然是賜的,隨時可以奪。

沒收產業所得,不是沒收產業,產業還是你的,只是這幾年的收入沒收。隨之而來的就是朝廷會派人監察,官員的產業要支付這些監察人員的成本。

這個年代,不用擔心有錢人不願意,一氣之下跑到別的國家去怎麽辦。印出來的錢帶走沒用,產業帶不走,人走了實際影響很小。朝廷可以把整個會計系統、銀行系統全部抓在自己手裏,所有權和經營權隨時可收可放,調節社會的剝削烈度。

徐平這樣做,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防範待制以上的官員,怕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影響國家的政策。對於自己人,這樣日防夜防,會讓組織離心離德的。有這樣的行來,或者是有這樣的嫌疑,自有台諫系統,把人趕走就是。還是那句話,要論跡不論心。

這樣做的目的,是向待制以下的官員表態,確立待制以上官員的地位和權威。他們這些人可以不計私利,以下的官員當以此為表率,堅定大家的政治立場。

官員有職、官和差遣,看起來系統復雜,有時候讓人摸不著頭腦,確實也一直有人要求改掉,認為官銜和職任應該相付。徐平堅持不改,只是同意重新理一理官的系統,把與差遣混淆的地方改掉。不是徐平頑固,而是這真地改不了,強行改,也會變一個面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