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誰承其後

第二天不上朝,徐平與呂夷簡商量過後,一起求對。

入了崇政殿,趙禎賜座。徐平和呂夷簡一左一右,虛坐殿下。

呂夷簡捧笏:“營北京一事,已遣文彥博為使,前去查看。待其回朝,再行商定。”

豐勝路與契丹的對峙仍在進行,在大名府建宮室及相關衙署,已是勢在必行。文彥博已被確定出任禦史知雜,在正式上任之前,先到大名府去,查看建北京的工程量及花費。

奏過了與契丹對峙的情形,呂夷簡又道:“甘肅路韓琦上奏,原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至肅州,願納土歸附。韓琦已命其乘傳赴驛,來京面君。”

趙禎喜道:“自昊賊伏誅,西北便一切平定,縱有割地自立之豪強,也心向朝廷。所謂天下歸心,大概,也許,就是如此了。”

徐平道:“歸義軍自趕走吐蕃自立時起,便心向中原,一直奉中原為正朔。曹賢順納土歸附,只是因朝廷占住涼州、甘州、肅州,使其不再孤懸異域,尚算不得天下歸心。”

趙禎尷尬地笑笑:“除了曹賢順,前些日子廝鐸督也有意歸順,這總是不同。”

徐平捧笏:“似廝鐸督、唃廝啰這些番王,納土歸順,才可算是天下歸心。廝鐸督已表露此意,想來不致再有意外。陛下聖德,才有如此局面。”

徐平真承認了,趙禎又有些不好意思,客客氣氣謙虛幾句。

吐蕃在極盛時期迅速衰落,勢力回縮到了高原深處。原先吐蕃占住的地盤上,不管是漢人還是番人,都主動向中原王朝靠攏。廝鐸督的父親為涼州之主時,同樣曾經主動向宋朝遣使納貢,接受宋朝官職的。實際涼州的第一個節度使,便就是他們強留了宋朝的買馬使丁惟清。沒有這個大義名份,他們連個首領都推舉不出來。

這就是文明的向心力,隨著對外擴張,對周邊形成的吸引力會越來越大。沒有黨項在河套地區崛起,逆歷史潮流去漢化,宋朝收復西北要容易得多。黨項一滅,西北各個勢力強龍無首,自然而然地會向宋朝靠攏。這個道理,跟如果宋朝把契丹逐出農耕地域,契丹治下的各個勢力會迅速倒向宋朝,是相通的。

文明形成的認同必然是有強勢政權為核心,核心一去,周邊各勢力莫不景從。不過西北的情況復雜,是以漢人為中心,結合各民族形成一個一個勢力是不錯,但這些勢力從文化上是跟中原地區不同的。最明顯的區別,是他們信佛,程度還非常之深。

西北信佛,有鮮卑等強勢少數民族勢力信佛的影響,有吐蕃的影響,同樣有唐朝佞佛的影響。在吐蕃勢力退出之後,那裏的佛教慢慢形成了以五台山為聖地,以文殊菩薩信仰為核心的一種文化。這跟中原的佛教並不合拍,不能簡單類比。

介紹了一下曹賢順的情況,呂夷簡道:“歸義軍不可比於地方番王,是以昭文相公劄付各州,不當以番禮待之,亦不當以臣禮待之,而待之以客。只是曹賢順此人,未必當得。”

趙禎道:“未必當得是何意?莫非曹賢順得位不正?”

徐平捧笏:“陛下,鹹平五年,歸義軍二州八鎮軍民,圍節度使府第,曹延祿力屈而自盡。此是繼歸義軍節度使之曹宗壽所奏,實情如何,朝廷不得其實。依韓琦所奏得自河西的消息,其中未必沒有隱情。曹宗壽歿後,曹賢順繼位,雖然繼續向本朝稱臣,但卻更加親近契丹。曹賢順不只是屢屢遣使前往契丹,更是曾經親自前去,頗受契丹禮遇。是以歸義軍,自曹延祿之後,與以前相比變了味道。天下待之以客的,是在西北大漠之中恢復漢唐制度,凝聚人心,心向中原的歸義軍,而非一地方藩鎮。”

趙禎點了點頭,明白了徐平的意思。待之以客不是簡單一句話,而是真地要給這一家封國,不絕其祀,甚至亡後葬處可稱陵的禮儀。宋朝剛建國的時候並不在意這些,隨著時間的發展,才慢慢修復這些制度,如重新找後周柴家後人,不絕其祀。這樣做的用意,是向天下表明態度,這個天下不是哪一個人的天下,用以聚攏人心。

曹賢順在位的時候,明顯為了自己的地位更加親近契丹,而疏遠宋朝。把他當成歸義軍合法的統治者,遵以客禮,是會被後人笑話的。待以客禮尊重的是歸義軍那份文明傳承堅持,而不是某一個把政權當成自己私利的統治者,這有根本的不同。

趙禎道:“如此說,曹賢順此來,各州縣待以客禮是否不妥當?”

呂夷簡捧笏:“在朝廷定名份之前,曹賢順就是歸義軍,待以客禮並無不妥。等到面君之後,數其功過,才可重定名份。臣與昭文相公商議過多次,曹賢順不足當,此並無疑議。只是以何人繼歸義軍之後,一時難以抉擇。臣以為可尋曹延祿之後,因其當政之時一直奉本朝正統,內政有失,而為族子曹宗壽所乘。昭文相公卻以為,當尋立金山國之張承奉後人,朝廷待之賓禮,以謝其在西北不絕漢祀之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