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各逞其能

徐平此話出口,眾人面面相覷。是啊,除了金、銀、絹是硬通貨,還有糧食呢。而且糧食不管契丹賣多少,宋朝肯定全收,倉庫放不下也要收。

河北駐紮著數十萬禁軍,單靠河北路的糧食可不夠。以前財政困難,河北路的稅賦奇重,加上水旱之災,不斷有人口逃亡。地方就是這樣,越是人口少了,稅收得就越重。稅重了老百姓過不下去,不住逃亡,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單從賦稅來看的話,河北的稅不重,比兩浙路一帶低多了。但由於駐軍多,差役和各種雜稅科買特別多,增合起來的百姓負擔就重了。宋朝的稅賦只是百姓負擔的一部分,大頭在各種名目的加稅和攤派上。徐平掌三司,從來沒有減過稅,只是慢慢取消雜稅科配。

如果契丹肯賣糧食,宋朝求之不得,最好河北和河東路的駐軍,糧草全從契丹買。這兩路當地的余糧,存到倉裏作為應急使用,負擔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哪怕有運河,有大道大車,糧食和草料的轉運依然昂貴無比。支撐與契丹對峙的數十萬大軍,宋朝要動用江淮、兩浙、京東、京西數路民力。與此配套的運力,還有二十多萬的廂軍和差役。從契丹買糧食,這些就全都可以省下來了。

趙禎想了好一會,才苦笑道:“河北、河東、豐勝三路加起來,七十萬大軍,這可是用來對付契丹的。契丹對此心知肚明,他們如何向本朝賣糧食?敢向本朝賣糧,豈不怕逐年增兵,他們更加難以支撐!”

明鎬沉聲道:“是以契丹才急著立誓約。誓約一立,可以約束沿邊幾路兵力,人數定死了,他們才能夠喘一口氣。兵力就是那麽多,實在沒有辦法了,契丹未必不肯賣糧。”

杜衍道:“其實以前縱然契丹不許,民間也常有人賣糧入本朝之境,並不少見。如果契丹別無生錢之道,又不能斷了互市貿易,也只有賣糧這一條路。”

丁度道:“此管仲鬥泄之術也,契丹必有大臣知此計,只恐不會上當。”

“此事於本朝,得之則喜,不得亦無妨。契丹願不願做,一切由他。本朝只是要兩國公平貿易而已,此天經地義之事,天下間豈有不勞而獲的道理?北地貧瘠,能夠賣出來的貨物只有馬匹和糧食,契丹人如果能有其他貨物賣來,自然也可。”

徐平從來不指望陰謀詭計,不是不知道計策的用處,而是萬事操之在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犯錯誤上。重兵臨邊,逼迫契丹比拼國力;斷絕貿易,讓契丹物資匱乏;不許金銀銅錢流入契丹,讓那裏缺少貨幣。這些措施徐平從來沒藏著掖著,契丹使節來了,也是明白告訴他們。告訴了你又如何?國力在那裏擺著。

契丹境內缺金銀,也缺銅。當然依徐平前世記憶,他們的境內有礦,但開采不出來有什麽用。國際貿易只能夠使用輕貨,糧食是用不上的。契丹還能夠封起門來過日子?徐平巴不得他們那樣做呢。那樣做的後果,就是周邊的契丹附庸迅速離去,包括燕雲在內,都會不穩,宋朝得利更大。還是那句話,力量對比變了,一切皆變。

契丹喪失了軍事優勢,與宋朝對峙就一切都處於劣勢,沒有翻身的機會。立誓約求和是惟一出路,境況不會迅速惡化,最少還能夠堅持十年八年。要是不求和,各種矛盾就會迅速爆發,最後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測。

宋朝並沒有準備好,讓契丹不穩只會讓周邊勢力撿便宜。契丹勢力向北收縮,宋朝就要北上面對各種各樣的周邊矛盾,這是宋朝議和的需求。

議和之後邊境和平,通過貿易和其他手段,掏空契丹的國力,斷的是他們的根基,這是長遠打算。跟契丹一直處於尖銳對峙狀態,反而讓他們打起精神,團結一致,應對內外各種困難。議和看似讓契丹松一口氣,時機成熟最後解決問題的難度卻變小了。

禁軍的主力一直都是在河北路防契丹,改革的難度是非常大的,非一朝一夕之功。僅這一點,與契丹議和,保持河北路相對和平的環境就非常重要。

趙禎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鬥泄之術,千年之前管仲已著之於書,後人豈有不知之理?契丹再是艱難,想來也不會賣糧。”

徐平笑道:“豈止是不會賣糧,這一兩年間,估計連馬都不會賣。契丹人肯定不想賣這些,無論是糧,還是馬匹,必定嚴管。只是,要看他們堅持多久。常言道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且看契丹什麽時候會覺得自己窮,不賣過不下去就是了。”

杜衍道:“若是契丹不許,本朝如何應對?難不成就如此僵著?”

“僵著就僵著了,趁此時機把河北禁軍重新整訓。只要此事做完,契丹人如何想就不重要了,說到底本朝禁軍能征善戰才是根本。契丹人如果熬得住,想來會同意賣馬,一年賣給本朝幾千到一萬匹,得二三十萬匹絹,勉強能夠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