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莫做儒巫(第2/2頁)

“萬千道理,俱都歸於民心當中,這就是為政的法則。以民為師,找尋道理,圓滿學問,理通則為儒。先道理,再道德,再教化,再有禮儀,法度隨此而變,次序不能錯。先用禮治民,而後教化,再成道德,不求道理,是不行的。荀卿之隆禮重法治國,尚賢任能教化,只能害民,而不能大治。這便如先給天下之民刻下一個模子,讓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個模子裏長,長得一個模樣,天下就大治了。世間無此道理。這個模子名之天命,實則巫鬼。其禮與律名為法度,其實殘民之術,用之則為天下大害。為政者不能夠從民心中找尋道理,而去求禮法,求教化,與治世南轅北轍。你們現在做的,就是以民為師,找尋道理。”

改革就是要順應時代的呼聲,響應人民的心聲。與民心相應的時候,一切順利,背離了人心,則步步艱難。荀子留下了一個自上而下單線治理的政治框架,後世的統治者對此喜愛非常,在這個框架下不需要聽取百姓聲音。百姓不滿意,是法律執行不到位,是禮制教化不到位,只要用重法酷刑,森嚴的三綱五常,規範行為,約束思想,一切自然就好了。

徐平嘆了口氣:“為政而治,說到底,就是怎麽看人性,怎麽行教化,一切法度與施政都是由此而生發出去。荀子之學也非無來由。殷商之時重巫鬼,君亦聽於巫,巫實掌天下之文。年深日久,巫有所謂聰明者,發覺以己意代天聲,君民亦事無不聽。此端一啟則巫終被萬民所棄。而此端必起,則巫必敗。巫之讓天下聽命於己者,由其聽天命,不聽天命了則以心中之鬼而代天命。後世文人,多有視己為巫者,讀聖賢書做聖賢巫,讀別的書就做別的巫。有真自以為得聖人之旨,而欲行聖人之志於天下而成狂者。但更多的,是心裏藏個小鬼,用這個小鬼來代聖賢。民有不聽,則把這小鬼拿出來,嚇唬世人。”

說到這裏,徐平連連搖頭:“雄州張太尉,當日在樞府,憲台以其生有異相而攻之不己,趕出京城猶不罷休。蘇紳是我姻家,我也要說,就是他與孔道輔,一唱一和,用這些鬼把戲逐大臣。把禦史台的禦史當作嚇官員的小鬼,他自己做閻王,讓禦史台變成了個閻王殿!現在賈昌朝為禦史,有樣學樣,不講道理,鬼氣森森!”

張載和劉敞幾個人忍住笑,不敢吭聲。他們在西北跟著徐平不短的時間,還沒有聽過徐平發牢騷,今天徐平終於是沒有忍住。

徐平講政治原則,對禦史台的人事和事務不幹涉,不過問,牢騷還是要發的。沒有哪個禦史來觸徐平的黴頭,這些日子,他們主要針對陳執中和程琳。陳執中治家不嚴,程琳好貪小財,都有些小把柄。趙禎幾次把禦史的彈劾奏章交給徐平,都被徐平以禦史不當探官員隱私為由,壓了下來。禦史台是秉制度查官員,不是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好好做本份的事。這幫禦史就有這個毛病,自以為跟商時的巫一樣,是用天命查皇帝和百官,人人都該聽他們的。實際上人人心裏有小鬼,不講道理,哪來的天命。

徐平煩得不行,趙禎也煩。彈劾官員,沒有道理徐平可以置之不理。規諫皇帝,趙禎不理不行,他們會一直纏著不放的。到了大名府,趙禎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在這裏是徐平說了算,沒有那些煩心事。對趙禎的私事,徐平基本不聞不問,放任自流。

趙禎曾經問徐平,為什麽不跟其他官員一樣死盯著他,是不是怕趙禎把他換了。徐平告訴趙禎,官員嚴格要求是因為在做公事,皇帝於國家則公私不分,這是制度上就這麽定的。正因為公私不分,皇帝與百姓就有了交集,皇帝既有官的一面,也有民的一面。皇帝在政權裏的地位,有一部分就是代表百姓,來監官的。另一部分,則是與官為一體來治理天下。如此一來,對皇帝的要求就只能位於官員和百姓之間,比官員松理所應當。趙禎深以為然,對天天規諫他雞毛蒜皮小事的台諫官員,更加煩得不行。只是政權中每個人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趙禎煩歸煩,還是要老老實實聽著。

徐平只是要天下有個道理在,這宰相做不做,他已經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