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一章 江寧風月冷無邊

寒風蕭瑟,冷冽如刀,摧折陌上枯草,黃葉和塵飛旋,陰雲又密又低,似有雪意,馬蹄聲混著鈴鏑擊響,偶爾有行人經過,看到玄衣玄甲的馬隊過來,也趕緊避到路旁,避免觸了黴頭,又覺得馬隊前頭那個穿青甲的將領好是威風。

看到曲陽鎮西街的坊樓,離東華門就不足二十裏了,南邊是龍江湖,當世規模最大的龍江船場便設在那裏。

林縛勒住馬韁,看了看身後的馬隊,跟趙虎說道:“歇一歇腳,不能讓馬累疲了……”翻身下馬來,將馬交給身後的護衛照料,他往曲陽鎮裏走去,趙虎忙帶了幾個人跟上去。

曲家給端了窩,占據地利的河口鎮崛起,曲陽鎮就逐漸沒落了。但不管怎麽說,作為江寧二十四鎮之一的曲陽鎮,也不可能在一兩年間就失了元氣。即使外地來的商戶少了,但是此時的曲陽鎮還頗為繁華,向晚時分,街樓挑出蒙紅描綠的燈籠來,發出昏朦幽昧的光芒。

林縛在離開崇州前,收到李卓從薊鎮捎來的信函。

李卓在信裏沒有多說薊燕邊事,只說他手裏還有些許兵馬可用,言外之意是說晉北還有陳芝虎鎮守,要林縛無需念掛北邊戰事。

李卓在信中分析豫東民亂時,認為西進川東、秦陜的流寇很可能會在近期內轉戰豫西,與豫東北、魯西北的叛軍合股,將成大害,將比奢家據閩北,擾亂浙東之禍還要猛烈——李卓在信中沒有將意思說透,但林縛猜到李卓信中的意思是要他帶兵去中州參與剿匪事。

當前的跡象,東虜在大同北面集結有大兵,戰事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大同諸路兵馬有六萬余眾,雖然堪用的不多,但陳芝虎有兩萬精銳在手,守住大同的問題不大。只要大同這一路不出大問題,東虜未必敢繞過大同直入晉中洗掠。七大寇轉戰豫西,與濟南叛軍葛平合股,算上陳韓三勢力,就成九大寇了,確實是個大害。

林縛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他在崇州時沒有給李卓回信,他也不知道怎麽在信中跟李卓解釋自己的想法。

回信分析一下浙東局勢,假裝理會不了李卓在信中暗示的意思?林縛心裏暗道,也許只能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來勸服自己的。

東街有幾人騎馬過來,是張玉伯、柳西林與幾名騎兵過來,林縛站在街心等他過來,笑問道:“該不會將我逮了個正著吧?”

“算著時間,也猜你們應該走曲陽鎮,便過來看看。”張玉伯下馬來,笑道:“要是等不著,曲陽鎮也有好酒好菜,總不會白走一趟。”

故人相見,將心間陰霾蕩去稍許,也不焦急騎馬進城,林縛與張玉伯、柳西林便在街邊選了一家茶肆略談時局。待馬匹歇回力,再進城直接到顧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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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騎馬走得快,要先趕到江寧議事。女眷坐船逆流,看這風勢也不利,還要拖兩三天才能到——不管怎麽說,林縛都是首次回門省親的新姑爺,顧府為他的到來自然也是提前就張燈結彩。

林縛先在大堂給顧悟塵、顧夫人行過禮,眾人再一起到後園的角亭裏用餐,也無他人,就趙勤民、楊樸、張玉伯、柳西林幾個顧悟塵最親信的人,別的一些人也不在江寧。

“浙東局勢雖急,但是魯西北三十萬民夫逆亂為賊對朝廷震動更大,還好淮口的信路未斷,能及時收到朝廷的處置。”顧悟塵將最近幾天來的勢態發展說給林縛聽,“朝廷使嶽冷秋率長淮軍北上剿匪,江淮總督其權不改,兼督中州、山東剿匪事。他的請罪折子上的正是時候,朝廷這時候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頂替他的位子,在豫南也只有長淮軍可調……”

林縛早就猜到這樣的結果,也不說什麽。

顧悟塵到底是有些心不平,說道:“長淮軍在濠州是打過幾回無關痛癢的勝戰,但是洪澤寇是主動撤出濠州,嶽冷秋也能腆著臉以大功自居,甚至暗中使人稱長淮軍為嶽軍,當真以為朝廷所立近四萬長淮精銳是他的私兵……”

林縛倒想起另一個時空的嶽家軍來,倒像是在附和顧悟塵的嗤鼻一笑,僅僅打敗幾股流民叛亂武裝,證明不了什麽。不過林縛還不相信嶽冷秋根基未穩之時,就敢拿長淮軍以嶽軍自居,這麽說多半是顧悟塵對嶽冷秋懷怨甚深的緣故。

“調寧海鎮軍入浙,寧海都尉孟義山改任兩浙提督,擢董原為兩浙宣撫使兼督兵備事。”顧悟塵說道:“董原不聲不響的,我們確實疏忽了……”

董原率了十營精銳進浙,又有兼督兵備事的名義,便有以宣撫使節制提督及諸將官的軍權,就差總督頭銜了,這也是資格稍淺的緣故。

林縛不想在董原的問題多說什麽,問道:“那空出來的維揚知府誰來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