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二十一章 憂降

夜深人不靜。

雖然成功將陳芝虎所派偏師擊退,但為了順利地將人與物資從登州撤走,高宗庭並沒有大肆宣揚獲勝的消息去安撫民心——故土難離,有些人會出於恐懼,稍有危險就會選擇逃離;但更多的人,生於斯,長於斯,田宅家業都在此,哪那麽容易舍棄一切去背井離鄉?

在高宗庭的故意縱容下,悲觀與恐慌的情緒沒有停止,在登州城裏蔓延……由於登州城離海岸有較遠的一段距離,需要在陳芝虎主力趕來之前,將城裏的人跟物資都撤出去,時間非常的緊迫,高宗庭只能利用恐慌驅使民眾毅然離開故土。

恐慌情緒籠罩之下,登州城裏自然是人鬧狗吠,片刻不得安寧。

高宗庭與趙虎在臨時衙署裏議事,府通判元知興忽忙趕來,說道:“萊州知縣派人過來,希望淮東軍能幫他們撤離……”

高宗庭與趙虎面面相覷,他們當然恨不得將山東半島的人口都撤空,但也要有這個能力才行——如今他們在登州登岸的剩余戰力也就三千余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七甲集防守,為暫時處於內線的登州城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撤離空間。只要陳芝虎所部主力進入膠萊河西岸,高宗庭與趙虎就會考慮將七甲集的兵馬撤回來,他們根本沒有在山東半島跟陳芝虎硬拼的實力。

高宗庭對元知興說道:“我會派人再去淮東,希望能從淮東調更多的船來……萊州、萊陽、海陽等縣,還希望元大人與他們溝通,要他們盡可能自行組織撤離。”

元知興臉色沉重地點點頭,曉得高宗庭這時候也派不出人手去支援萊州。

元知興走後,趙虎說道:“萊州這些年聚集了不少造船工匠,是不是我去走一趟?”

萊州灣,包括萊州、昌邑,位於膠萊河的北口。津海糧道使得在萊州灣沿岸聚集的船舶數量激增,也使得萊州灣沿岸的造船業急遽興起。隨著北地的淪陷,津海糧道已成歷史煙雲,萊州灣沿岸的造船業自然隨之衰落,但瘦死的駱駝總有幾兩肉,萊州、昌邑兩地仍有不少發展造船業的潛力。

“人手不足,高義又釘在埠嶺西南不走,要確保登州撤離能順利進行,萊州就有些鞭長莫及啊。”高宗庭說道:“事實上,在我來登州之前,軍司內部就討論過可能會出現的種種情況及應對之策。不能讓燕胡獲得威脅淮東在東海地位的造船能力,這是我們此行要確保的目標,但是要完全斷絕燕胡造海船出海的希望,未必就合乎淮東的利益……”

高宗庭到登州之後,諸多事情就緊跟著發生,趙虎還沒有時間與他充分的交換意見,很多時間,都是高宗庭代表軍司發號施令,趙虎積極配合——就淮東軍司近來對燕胡策略的思考,趙虎自然遠不如高宗庭這個直接參與擬定的人熟悉。

高宗庭繼續說道:“燕胡若徹底杜絕出海的心思,很可能會封鎖沿海,而將用兵的重心放在中路或西路,這非軍司所希望看到。萊州、昌邑若是給燕胡得去,實際上只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罷了,這樣燕胡很可能會有相當大的一部分資源給牽制在發展水軍上……”

趙虎嘿然一笑,說道:“給他們一點希望發展水軍,稍有些規模後,就一力撲滅掉,再給他們點希望去發展水軍……好一個添油戰略,管保叫燕胡嘗盡苦頭。”

“燕胡國主葉濟爾也是少有的雄才大略之士,想叫他上當很難,未必能奏效,行此策也是此時對萊州、昌邑鞭長莫及,無奈之說。要有可能將整個山東搬空,才更合心意。”高宗庭說道。

“哪有這種好事?”趙虎說道:“即使葉濟爾看透淮東的謀算,又能如何?遼東半島沿岸,遼西、薊西、燕西沿岸以及山東半島沿岸,海岸線展開有好幾千裏,大小島嶼千余處,葉濟爾難道真能容忍淮東海船隨時威脅這數千裏的海岸線不成?”

高宗庭笑了笑。從南起夷州北至兩遼的上萬裏長海岸線與揚子江、黃河兩條主幹流,就實際將中原政權的疆域輪廓勾勒出來。歷來中原帝廷都輕視發展海上勢力,主要原因還在於長期以來,除了分散的海盜勢力外,未曾受到過嚴重的來自海上的威脅。只要燕胡有發展海上戰力的可能,即使曉得是飲鴆止渴,又怎會甘心將數千裏長的沿岸放手任淮東無窮無盡的襲擾?

稱雄東海,確實是淮東所獨占的一項優勢。

但想到另一樁事,高宗庭輕嘆一聲,說道:“還不曉得楊一航那裏情況如何?”

楊一航將津衛島有限的兵力與戰船都調出來,候在朱龍河口,給困守陽信的青州軍主力最後一線逃脫的希望……

淮東與青州恩怨糾纏,且不論東陽鄉黨之間交錯相連的關系,顧悟塵再怎麽說都是林縛的座師與嶽父——有些話大家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裏都深深地擔憂顧悟塵、顧嗣元父子給逼入絕境後會選擇投敵!